“别骗自己了,你也怀疑过吧?毕竟你又丑又无趣,而我阅人无数,为什么会喜欢你呢?”
刘睿眼皮一跳,身体僵硬,没反驳。
赵棠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愈发得意:“可据我观察,你这人无情无义,纵然作了皇帝,大概也不肯给我实权。说不定还要查我的帐,管我地花销。那太亏了,不值得我出生入死一天十二个时辰地演情郎。”
刘睿道:“别胡说……”
赵棠笑道:“你觉得是胡说,那就是胡说吧。”
话音刚落,赵棠脸上挨了一耳光。对面的刘睿喘息着,脸色惨白,恐惧地看着自己的手。他把五指并拢,攥成拳头,藏到身后,似乎有些后悔。赵棠耳朵嗡嗡响,嘴里流血了,心想:“他力气真大……”毫不犹豫地还手,刘睿被他一耳光打倒了,嘴角淌出血。
随从立刻围上来,刀剑指着赵棠。刘睿坐在地上,也不知道擦擦血迹,只是隔着人群,茫然地看赵棠。
赵棠道:“贱货,你这样对我,还指望我能像以前那样忍让你?你再碰我一根指头,我拧断你的脖子。”
刘睿眼圈泛红,瞳仁黑而无光,仿佛魂魄离体,痛得失去一切表情。赵棠快乐极了,正要再说几句狠词,却听刘睿声音极低地道:“你怎知,朕不肯给你实权?……卫将军的确有点小……大司马如何?尚、尚书令也……”
赵棠心一痛,随即恶形恶状地道:“狗屁卫将军!你那么喜欢将军,找个将军操你啊!滚!”
刘睿道:“赵棠……”
赵棠浑身冒汗,眼前万物带着血色。他脑子发涨,脚底轻飘飘的,感觉自己升仙入道,超脱了一切苦难。他很潇洒地打个响指,说道:“你不滚,我滚。睿睿,永别了。”
话音落下,他撒腿就跑,快如野马。刘睿一定吓傻了,说不定吓哭了。他对此称心如意,决不回头,一口气跑过几条街。
他跑不动了,找一块空地坐下,随后仰面躺倒。
真痛快,真自在,早该如此。他是暗娼,暗娼有暗娼的活法,不见天日地,偷偷摸摸地,一生就过去了。何必冒充贵公子,凑到皇帝身边,倾尽所有讨好对方,最后落一句“朕不嫌弃你”呢?
他的所有,就是美貌和性命。美貌没有了,性命只剩半条。半条命讨好不了任何人,那就留给自己,偷偷摸摸地过后半生吧。
“我真聪明,“赵棠用手背挡住眼睛,眼泪滑过太阳穴,心里夸自己,“没问他‘你杀不杀姓崔的’,只问他肯不肯给我实权。他说让我当大司马,这句话多好听呢,以后想起来都会高兴。”
深夜,赵棠饿着肚子,回到桥下的草窝。刘睿一行人已经走了,赵棠躺在稻草上,忽然腰被什么东西硌了。他扒开稻草,看见稻草下面有一个小布包。布包打开,里面两个白馒头,一个荷包。荷包里装了两块马蹄金,和一张字条。
字条写着:“赵棠,他日若有难,将此荷包送至洛阳。无论汝有何求,朕皆允。天涯路远,望君珍重。”
赵棠直到这一刻,才觉得浑身一麻,五脏六腑被掏空了。
他哭了出来。
他失去他的睿睿了。
赵棠把马蹄金送到妓院,不敢见柳珍珍,掉头就跑。
几天后,大军开拔,他跟在军队后面。军队后面,成百上千的穷人如同乌鸦,盘旋不散。
一场仗打完,乌鸦们便扑上去,争夺士兵遗物。赵棠置身其中,比谁都灵活凶狠,贪得无厌。
跟着军队的一路,赵棠见到了地狱:血染红的河,烧成炭的村,倒毙路边的饥民——饥民大多趴着,开膛破肚,屁股上和肚子里的肉都让人割下吃了。
刘睿连战连捷,声名赫赫,这赫赫之下有万骨枯。他提拔了一个小贵族。小贵族真是小,才十四,从洛阳逃难而来,名叫云起。刘睿和他同吃同住,亲密非常,军中一时流言四起。
赵棠偶然听到几句,心里滴血——好得很啊,才几天,小崽子就另觅新欢了!
几天后,新欢被封先锋校尉,带着三百骑兵,大破一万黄巾军。军中震动,流言转向,说新欢是将星转世,而刘睿巨眼识人,真是明君。
赵棠更恨了,听到有谁谈论云起,便远远躲开。
他这样跟在军队后,看着军队一天比一天壮大,刘睿一天比一天有皇帝的权威。他恨极了。如果小崽子吃了败仗,众叛亲离,他还能走到小崽子面前,居高临下地说:“我原谅你了,跟我回家吧。”但刘睿越来越好,好到青云上,他这烂泥里的小孽种,怎么追得上?
战场上尸山血海,穷人们争抢遗物。刘睿怕发生疫情,命令发现一个杀一个。每到夜晚,脸蒙白布的士兵们在埋尸体,穷人趴在尸体上,翻拣遗物,一不小心就会和尸体一起被活埋了。而赵棠习惯了在黑暗里摸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快就拣了两大包金银珠宝、军服干粮。
一天,大军驻扎在半山腰,赵棠在军营附近转悠,突然看到一片鲜明的盔甲如彩云一般飘来,彩云深处,刘睿一袭戎装,策马而出。这小子是正经皇帝了,然而胡子拉碴,满眼血丝,握着缰绳的手布满裂口,是个狼狈的昏君。
赵棠立刻躲到树丛里,偷看刘睿。
刘睿身边,有一个玉雪可爱的少年郎,大概就是云起。云起目不转睛地看刘睿,眼神充满仰慕。
赵棠便想:“那无情无义的混蛋,有什么好仰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