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走到山坡上,目光向四面八方扫出去,似在寻找什么。良久后,他道:“刚才是不是有人走过?”
云起立刻道:“来人,搜索方圆百丈之内,把所有百姓带来。“刘睿竖起手掌,制止他:“不必了,是朕眼花了。”又叹口气,很轻很轻地道:”不是他。”
赵棠听了这话,把脸埋在包袱里,咬着布团儿。泪水流进嘴里,咸咸的。他想:“出去吧,说句软话,以后还是一家人。”但是脚钉在地上,抬不起来。他只能僵硬地坐在树后,听着刘睿的马蹄声远去,最后万物寂寥,只剩风声。
良久后,赵棠擦干眼泪,从树后出来,背着包袱,往军队相反的方向走了。
第19章
军队往北走,要打回洛阳。赵棠往南走,去那蛮夷荒凉的地方。蛮夷的风俗五花八门,有食人的,有养虫的,还有一群男女互为夫妻,生下孩子一起养的。赵棠大开眼界,遂认为中原人保守固执,刘睿是中原人的头子,更加保守固执,不值得留恋。
后来,他到了刺桐湾。刺桐湾是海港,常有人驾着大船,穿过茫茫大海,抵达世界尽头的异国作交易。赵棠觉得很有趣,见有人招水手,便报名了。
他上船之后才知道辛苦。船一离岸,就是无边无际的沧海,船在海上就像一粒谷子,而且摇晃不休,正在脱壳。前三天赵棠吐得一塌糊涂,站都站不住。船主花钱雇了个废物,气得肝颤,要把赵棠扔下海。幸好第四天,赵棠不吐了,开始干活。
穿上淡水不够、粮食不够、床不够、休息时间不够——最要命的是没菜叶子,只能吃咸鱼,吃得人两腿发软,早起漱口时,会不小心把牙齿吐出来。有经验的老水手捕来海鱼,吃生鱼肝治腿软病。赵棠跟着吃,才活了下来。
船在海上漂,危险无穷无尽。突起风浪时,大风从天际而起,卷起海水,像一只连接天地的大漏斗,非得最有经验的水手掌舵,才能擦着风暴边缘过去。而风平浪静的时候,大海就像一整块蓝宝石,波涛凝固,白鸟在其上飞来飞去,美不胜收。
《逍遥游》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一天海上有道水柱,大家纷纷喊“鲲”,都跪下去。赵棠也跪下去。看见那鲲越来越来近,然后一片小山般的蓝色浮出海面,叫声低沉悠远,缓缓远去。
夜里如有星星,赵棠就躺在甲板上,枕着手腕看星星。夜是丝绒般的暗蓝,星星是一些不动的光点,有大有小,忽明忽暗地闪,像许多眼睛在温柔地注视人间。赵棠看久了,便觉天旋地转,好像贴在天舟上,俯瞰海底地星星。星星那么美,那么亮,令他忍不住要跌落进星海里。
*
三个月后,船抵达身毒,这儿天气炎热,人也黝黑,语言好似鸟语。船主人把丝绸、茶叶、瓷器卖掉,换回象牙、宝石、香料。又三个月,船回刺桐湾,一船货物换了一船黄金。
一船黄金!赵棠的魂被勾走了。
一回陆地,水手们便相约去喝酒嫖妓,几个月的卖命钱,几天就消耗在酒碗、赌桌和女人肚皮上了。赵棠也想去,强行忍住,休整几天,便再度上船。
整整三年,他在海上漂;漂不了时,他在岸上,吃最差的饭,住最便宜的店,节约每一枚铜板。三年后,他用积蓄买了一条小舢板。
小舢板不能远航,至多能去附近岛屿。赵棠开动脑筋,琢磨许久,琢磨出一条商机。他买了淡水、粮食、新鲜蔬果,趁远洋船们返航的季节,把小舢板划到近海,向水手兜售。
辛苦半年、平安归来的水手,个个不差钱。能提早吃到新鲜蔬果,他们就愿意出十倍价钱。
卖蔬果的来钱速度,比做水手出海快得多。仅仅一年,赵棠就攒够钱,雇工匠造了一艘远洋帆船。他招募水手,购买货物,乘着五月的落梅风出航了。
这一趟出海,很不顺利。先遇到风暴,船迷失方向,飘到荒岛上。他们伐树作浆,观星辨向,硬生生把船划回航线。随后断粮了,水手要吃人,赵棠把绳子系在腰间,手拿鱼叉,跳进海里,逮住一条奇大的鱼,暂解了危难。之后抵达异国,丝绸换成了珍贵的香料。水手们眼红不已,半路造反。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赵棠三天三夜没睡,手拿匕首,躲在甲板下的货舱内,等待反击机会。最终,他杀了六个人,镇压下叛乱。
这一趟出海,赵棠身上添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也添了眼界见识。回到刺桐湾后,他没有像其他船主一样,把香料贱价卖掉,而是乘船逆流而上,抵达繁华地方,雇佣一群小乞丐,挨个药铺、大户兜售“海上香料“。
黄巾军已被浇灭,中原各郡休养生息,繁华之地多得很。赵棠走了一圈,卖光香料,还结交了许多官吏富商。待他回到刺桐湾,又是五月,落梅风即将吹向东南。他一刻也不休息,购买货物,招募水手,再次出海。
一连几年,他就这样出海、赴中原卖货、赚钱买船、带着更多船出海……刺桐湾是一个小地方,海商多为亲友,赵棠一个外来户想分杯羹,大家都不同意。
第六年上,赵棠带着长矛、投石机、撞石出海。返航路上果然遇到围剿他的其它商船。一番血战,赵棠的船沉了三艘,海商们的船沉了十艘。
海面上漂着木板和死尸,赵棠遍身染血,靠着桅杆站立,哈哈大笑。他想自己上辈子,说不定真做过将军。他也是将星转世,不比云起差。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