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慢慢平静下来,涵素的面色比他还要难看,目光沉沉,指骨节攥紧泛起青白色。
陵越迟疑着问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你还看不出来吗?白发真人的嗓音疲惫又有些冷然,寻常人推命,虽耗费些心神却也能推出个大概,可是欧阳少恭的命数,我却不能推。
不能推?!
涵素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没错,不是推不出,而是不能推,也就是说以他的修为,强行推测欧阳少恭的命数将会引来折逆之灾,不光无功而返,且会令自己身受反噬之力。
四年多时间匆匆而过,仅仅是一次普通的新弟子招收,却不想引发了一系列无法预料的事。那一年行走四方的青年和隐匿了身份的幽都少女满目纯然地站在天墉城正门之前,看在各位长老和弟子眼里,除了气质出众些与旁人并无不同,可是
幽都因焚寂一事与天墉城结怨,至今仍想着将焚寂与百里屠苏带走,而欧阳少恭难道只是区区一个青玉坛丹芷长老那般简单?这般诡异莫测的命数,着实不得不令人提高警惕。
陵越,涵素紧盯着面前掌门弟子的眼睛道,记得不可感情用事。
陵越心里明白他没有挑明了讲,可字字犹如针砭,刺中要穴,带来清明痛感。
弟子遵命。
你我注定纠缠,连理枝纵横交错,染上妖娆血色,艳是极艳,怖是极怖,最贪欢不过焚心一场,甘苦自知。
幽黑如漆的山洞中,穿着华丽贵重长老服的青年端庄肃立,像徘徊在地下千年的灵。
乌羽般的睫毛动了一下,欧阳少恭抬头看看高大的祭台,方意识到他刚刚神思飘忽,竟然在想那个人此时在做什么,不由也被自己勾起了几分好奇。
琴川欧阳大夫专治天下疑难杂症,唯独治不了自己的相思病若嘴皮子灵巧的外人说道来,该是这个样子吧?
陵越,没有你在身边,日子果然有些无趣。
只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好像蓬莱海边的潮汐满上心头起伏不定,正如海水中倒映着的白月光,随着水流的翻涌浮浮沉沉,带起一连串微末不安的心绪。
繁复的袍衣虽行动不便,却也有比窄袖劲装更方便的好处,比如说,能代替挎包的宽大袖子。
他从袖中摸出装满了一村人精血魂魄的玉横,上古的法器在催动下显示出魂魄的光亮来,通透玉质中居然掺了隐约的红,那股红像一缕气一样在玉横中流转,不知又是什么奇怪的咒术。
秦陵祭台还是上次来时的样子,因为玄衣少年的帮忙,祭台前的空地上还保留着那个巨大的黑色的坑,祭祀用的摆件撒了一地,自然是无人回来收拾。
欧阳少恭直接奔着目标去,轻捷的一个跃起,他整个人已稳稳地支立在了那高大的十字架的顶端,俯瞰下去,上古神兽栩栩如生,仿佛闭上眼还能听到各种震慑寰宇的嘶吼长鸣。
如果让它们都活了会怎么样呢?
他的手心里渗出些许汗意,紧迫的时间逼得他不能再考虑更多,记忆并未完整地指引他到底该如何成功地启动这个阵法,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便倒行逆施,逆天而为,将这定好的秩序打乱,使白发落,黑发生,血肉重塑,枯骨回魂,打破命盘上烙印的诅咒,洗刷这血红色的罪孽!
魂灵之力悉数释放,他一手结起上古咒印,屏息凝神,无色的罗网以自身为中心向阵法各处蔓延,牵引着每一处的法门,无形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开启,如同钥匙插入锁眼,机簧弹出,锁舌让步,发出清脆的咔嚓响声。
肃然的眉目间闪过一丝惊喜,可没等到这丝惊喜平复下去,他的面色却陡然僵硬起来。
强大的滞涩力阻止着阵法的推进,每拼命向前一步都如泥足深陷,难以挪动分毫,桃花眼眸中闪出狠绝的光,二掌分开朝天施力,只听一声闷响,脚下的青铜大鼎鼎身猝然爆开一道狰狞裂痕,鼎中的火油流淌出来,顺着一只毕方鸟精致的羽翼蔓延下去。
欧阳少恭目色一凛,魂力支撑起的法阵像薄冰做成的外壳一样一点点碎裂,千百人的魂魄霎时碎成了闪着磷光的齑粉,纷纷扬扬地在这个安静沉默的地下宫殿内落下来,像带来了一场来自人间的提早的雪。
那些魂之碎片落在他的眉心、肩头,很快就不堪一击地消散不见,带着曾经那副血肉躯体一生的故事,永远地消失在了人世之间,再无轮回。
多么令人绝望。
他身体晃了晃,有些笨重地下到地面,席地倚坐在还在不断地漏着火油的青铜大鼎边,微黄透明的液体从脚边漫过,将整个阵法图染上了一层厚厚的油味。
欧阳少恭扶着额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老天,你果真待我不薄。
尽管是预料中的失败,还是令人心生恼怒呢。
我本想,我本想兴许侥幸能跳脱渡魂之苦,做一个俗世凡人,与他步步轮回,辗转人间喜怒哀乐,这种天价的让步,你居然不为所动!
好,也好是我痴心妄想,是我低估了你,我本就不该伏低做小、放出这等卑微不堪教人耻笑的心思来,那便如你所愿,我倒想看看你困我生生世世,是否当真说一不二赶尽杀绝!
骊山外一片祥和,山脚下的住民狩猎耕织,家畜成群结队地穿过矮篱笆和泥水塘,没有人会想到那幽幽群山中隐藏着一座千古帝王的陵墓,更不会想到在一处宽敞的墓穴中,熊熊烈火借着火油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