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十翻开卢玮留下的手札时,他笑了。而且,是那样的肆意。
实事求是的说,卢玮留下的那些批注文章,要是长伯真的拿去向上京赶考的迂腐士子兜售的话,估计十个中会有九个半对之唾弃于地,更有性急者,只怕会扭了长伯去见官。
十来到这个世界,曾看遍沧海桑田,洪荒路尽。
自初有人声以后,他也是断断续续,在将梦将醒里,伴着历史长河,且进且退,忽暗忽明,飘忽在天地之间,随着这个世界的前进而若有若无的存在着。
直至十余年前,突然呱呱坠地。自此,才犹如大梦初醒般,神智心绪,又悠悠回转。
到了大约四五岁上下,心神复原,与在上一个世界青年时的那个周牧,始才合二为一,诸般过往,见心明性。
然而,他自知到底是有别于世人,便在那年岁上,已然开始用心索检这个世界的一切历史文明。到如今上下七八个春秋过去,早已辨别出这个世界的文明体系,与那颗蔚蓝星球上的古老文明,实在是差异无多。
别处他却不知。单说这盛国及周边的炎夏两国,文明体系的构成,竟与故土华夏在秦汉后的延续脉络,大略相同。却不提同样的方块字,就是百家争鸣的精粹,与后来者的佛道文化,也有许多一致的根源,甚而那些演变的部分,也常常异曲同工。
当然,十在前世的时候,并不是百科全书式的人物,很多细微,他没有记忆,也得不出较为根底的比较,但是,这表面上的、大体的架构和历程,已经清晰的展现出,太过相似的那一面了。
这一平行的相似,初时,使十大有疑惑,但时日一久,习以为常。总比需要重新去学习和适应一个全新的,完全迥异的社会和文化体系,要舒适的多,便索性如鱼得水般,坦然接受了。
当然,如果这个世界与前世里的文明完全一致,那不用说,肯定索然无味。至少,在周牧,或者说十看来,实在没有要与一个熟悉的历史过往较真的意思。已然过惯了纪元二十多世纪时的现代文明生活,突然穿越悠悠百年、千年,回到自己的世界的某个历史的特殊节点,混迹于久远之前的偏狭和局促,只怕,唯有发疯。
历史便是历史,百代过客,血肉所成,十才没有那种预知后事,转而凌驾故旧之上的无聊。
自己的命运尚不能得以完全把握,又谈何为他人划道,为历史更章。
一个崭新世界,一个熟悉的崭新世界。才是对新生最好的礼赐。
这一点,就如同周平远当初点明的“所谓艺术,无非便是在现实世界之外,另造一个理想的家园,以快慰个人的曲折心肠。”
如今,十在这个世界,一切安好,唯一与周平远的论断所不同的地方,是这个新的家园,虽然熟悉,却全不是他自己所能臆造的模样。
如果可能,他其实宁愿回家。
他想念周平远,自从那些记忆,再一次找回来的时候。他就如此的惦念着他,他惦念杨慧文,惦念张玮,惦念他曾熟悉的一切。他很想知道,最后,周平远到底有没有活下来,杨慧文和张玮,又怎么样了。
而至于别的一切,其实,都好无关紧要。
“怕的不是一脚踏空,落入永恒的寂静,而是推开新门,竟是重新再来,却又带着过往。”
这是周牧对本来以为,所有生命,皆是一次性的不可逆转,但最终却阴差阳错后得以重生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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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以上个世界的眼光,加上在这个世界的积累,在接下来的数天之内,仔细审阅了卢玮的那些手卷。
诚然,这是一位难得的思想家,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所有优秀或者说精英文化的演变进程,尚还停留在维护君权、男权,停留在政权与神权媾合的阶段时。
而此人的思想理念,竟然已然出现平权的概念,并在言语中,对新的社会结构模式,有了大胆的探讨和规划。
这样的思想放在故国的古代政治思想的范畴中,谓之大同、共和,而以更加细致和先进的后世文明眼光看来,则已然有了几分民主、社会主义概念的雏形。
这些理念,还很稚嫩,而其中的部分言词,也大抵可以看出,是为一时之气所感染,才有的忧愤之言。但是这样的思想,在这样一个贫瘠的文化条件下成活起来的个人,竟然能有这样的胸襟眼光,并且敢于离经叛道的表述出来。
实在是,天地异数。
隐隐然,一个念头,从十的心中,油然而起。
“真希望,能有一天,与这个世界,这一代人中的所有翘楚,与那些惊才绝艳的人物们,一较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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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弦月的光辉,斜挂海棠枝头,这几日间,花蕾陆续绽放,时光仍旧悄然无声的流淌,又到了花落的时候了。
大概,到了明早起时,那青石台阶,总是一片片,一层层,铺着散落的花瓣。
巴布苦静静等待的来人,依然姗姗迟来,杳无行踪。
然而这一夜,外围的游卫,却传来了一组隐晦的警讯。
数行黑衣来客,行动迅捷,准确的绕开一组组暗卡,靠近院落里来。在五百步的距离上,巴布苦布置好的弓手,毫无警兆,准确的命中队首的两人。
横尸在前,这行来客,始才扬手一止,停下前行的脚步。随着这边的停顿,另外数队也慢慢的聚拢起来。
从阁楼上看去,这一队来客,约莫有百数人众。
戍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