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皇帝六十一年,这也是历史上,这位伟人最后一次离开京都,即将走完波澜壮阔的一生的起点。
这一年的早秋,京都里的各部机构,又开始了无比忙碌的筹措与调度。宫内的旨意,已明确传达,皇帝陛下又要开始南巡了。
然而,这一次的准备却是那样的冗长,各部府的措置,从绿叶泛黄的时节开始,直到白雪飘飘,却依然还是没有迎来宫中的御驾。
而最后,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年的南巡上意已戛然而止时,在初冬一个大雪漫天的日子里,监国太子,率领百官,在午门上,悲戚哀恸的跪送了高宗皇帝的銮驾。
彼时,太医院的医正大人,正是因为传出隐晦的消息,早几日,便在这午门上,被活活的杖毙了。
这条绵远无尽的队伍,在冬日的酷寒中,以每天仅仅三十余里的速度,顽强而艰难的前进着。直到次年春,始才抵达南院行宫所在。
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直盯紧了这沉默的銮驾,但是,所有的觊觎,无不都只是沉默着等待。
銮驾抵达行宫后三日,高宗皇帝,终于才再次接见了前来拜谒的众臣,同时,也由礼部正式宣布了禅位的旨意。世宗皇帝在京都社稷庙,面南而拜,正式登基即位。
世宗元年秋,太皇高宗发旨,以南院所在之地北,自颍泷江北岸至邱山、沔水、白虎玑,方圆二十里内,悉数圈为高宗陵寝。于邱山主峰,正式开凿皇陵,名为南陵。
而这一旨意,也成为他此生最后的一道意旨。
半月之后,一个漫漫长夜,这位伟人,带着他的丰功伟绩与波澜壮阔,在绵绵细雨中,阖然长逝。
高宗陵,尤其是他的主建筑。高宗庙,风里雨里,色调灰暗着,就此盘踞在高高的邱山之上,像一只无形的巨眼,稳稳的注视着隔江而起的辉煌南院。而一同虎视的,还有直隶于宫内,数目不详的护陵禁卫。
高宗,在史家的笔墨下,毁誉参半。
而在皇族的敬仰中,毫无疑义,他是永恒的丰碑。
历代,高宗陵的拜祭,并不因为春祭或是秋祭的节令而有所固定。
如此敏感的所在,总是皇家在最需要向南院彰显权力所在时,才会开陵。
正是因为如此,这样一把高悬在南院头顶的无形利剑,宫中那只紧握着剑柄的手腕,无论是怎样的一举一动,无不牵动着南疆豪族的惊魂。
李王妃,在她漫长的成长岁月间,也曾见识过无数奉旨拜陵的钦差们的骄狂,也深知皇家对于每一次拜祭,所传达的特殊深意。
但是她想不明白,宫中,何以会在这样的时刻,遣派皇子前往南陵……
不,没有宫中,当下的帝国,就是王府的帝国。这其中,全然没有任何预兆的举动,显然不是上旨。
如此想来,对于这样的狂妄,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判断为,那些皇室的小辈,为夺嫡争宠,而做出的自寻死路的骄矜。
李王妃,一时看得通透。蓦然回头,冷冷的,望向角门上,那步履匆匆的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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沔水,这条被称之为帝国血脉的长河,发源于帝国西部的绵绵雪峰,一路上,大河奔流,滚滚而下。横亘整个帝国的疆域。哺育万民。
在大河的中上段,有一处名为腾龙口的险隘,大河自千里高山上奔腾而来,开山劈石,一泻千里,无不激流勇进。而到了这龙口上,正是欢腾高歌之处,却突然遇着狭窄坚壁的河道,越发激越,冲着河底巨石,翻滚怒吼而过,忽然腾空百丈,而后,又才缓缓落下。
自此,河道宽阔,地质松软,桀骜不驯的水流,开始变得缠绵而温顺,连同一道道南北贯穿的支流,正式承担起哺育和滋润帝国的功德。
腾龙口以下,大河所牵连的水系庞多,在各段上,均有不同的称谓,便是南疆之地,就因百数条水系的交错,以及先民所在的小国寡民的闭塞,而各有不同。
沔水到得南院所在的颍泷江时,早已在平原上磋磨尽所有的骄狂,越发潮平岸阔,只知一路面东,奔流到海。其时,已然有着几分沧浪澜平的味道了。
白日依山,三五艘巍峨黑铁的水师艨艟,正护着一条飘摇清浅的富丽画舫,在广阔的江面上,缓缓前行。
未几,颍泷江狭窄的入口遥遥在望,军舰上,挂起道道杏黄角旗。就此落下船锚。各船的将校,率了兵勇,笔直的立在船首,斜晖里,面那条仍在波澜中轻飘如芥叶的画舫,恭敬的行着拜别的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