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霞似火,老树昏鸦,古道漫漫,画角声哀。
周荣将军队在距襄阳三十里外安营下寨,自引二十余轻骑,潜出营去,前往探城。
远远地,到了北门,只见红漆的大门,布满铁纽铜钉,门上方一块石牌,两个魏碑体的大字苍劲有力:襄阳,整座城池在暮se下显得分外雄伟。
众人绕了一周,四门已经都有军士严阵把守,士兵穿着齐整,仪表威严,仔细盘查过往行人,全不似新败萎靡之相。城周亦有数队军士,举着火把,来往巡查,黑se的军鞋踏在地上发出整齐的“啪”“啪”声。
周荣一路上一言不发,神情却越来越肃穆,末了,轻叹口气道,“朕小看了江轩。”
然而,万素飞注意到,他说这话时,眼睛里有种难以言喻的神气,硬要用语言来解释,有点像“这才配做我的对手”的意思。
她也不说破,笑笑道,“江轩虽有才干,奈何吴国君臣懦弱,好比苍鹰被剪去翅膀,猛虎被缚住四肢,又能飞多高,扑多远呢?皇上若不是知道这点,也不会贸然出兵征伐了。”
“说得是”,周荣亦笑起来,“若是此人在朕手下,定能为一代名将,立不世之功名,标榜史册。”
“城还没打呢,先算计起人家的人来了”,素飞白他一眼道,“就算皇上能活捉了他,听说那人家教忠严,是个臭硬的主儿,恐怕不肯归降。”
话说出去,她略略后悔那个白眼,太没分寸了。周荣却呵呵一笑,也不置辩,掉转马头,打马回营。
他们并不知道,同样的感慨,其实也出自对手口中:
江轩闻知周荣亲征前来,掷于地,失声道,“我小看了周荣!”
当时吴国朝廷乱成一团,纷纷指责江轩的计划——虽然成功劝诱了高唐攻打宣府,可周军竟仍然出兵来犯,号称五万,气势汹汹,这如何是好!
他拼命大声申辩,向大家分析,周军是虚张声势,主力既然已经尽出北境,来这边的实际上有一万人就不错了,而襄阳城池坚固,搜集残兵,也能有个二三万人,只要坚守不出,等周军锐气耗尽,难求一胜,自然退去。
吴昌还没糊涂到家,在把江轩五花大绑送给周军与让他去镇守襄阳之间,选择了后者,不过当然他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又派去了李雄监军。
江轩到任后,做了与前段时间周荣差不多的事,调兵入城,培养预备,明确赏罚,严格cao练,军士分为三岗,轮流戒守城墙,又拨五队,巡查城内外,防止jian细入城探查,并维护百姓安定。
六月十ri,周军终于兵临城下,战争开始。
旌旗猎猎,刀戟森森,周荣自于阵前,带头高声叫战。
万素飞骑匹黑马,跟随在他的身侧——之前周荣不想让她上战场,自从看了她的骑术,才放心了——至少逃命不成问题。
江轩立于城头,心中默数下面的方阵。
阵型是玄武阵,横八十,纵八十,共有四队,大概两千多人。
他眉头一蹙,暗道,果然还有埋伏,于是传令高挂免战牌,三令五申,敢擅自出城者,军法处置。
周军求战不得,开始骂阵,一时间人头攒动,众口一声,什么懦夫孬种,亲属器官,全都大肆横飞。
吴军几个部将忍辱不过,先后来要求出城一战,都被江轩驳回去。
最后李雄也跑来了,“江大人,要战也是你,不战也是你!”他气冲冲地质问,“本朝贵胄的先人全让人骂遍了,你还在这儿优哉游哉,难不成是畏惧周军?”
“李大人”,江轩忙解释道,“周军一路直下,士气正猛,他们骂阵,正是希望我军出去交战,切不可中激将之计,遂了他们心意。”
“原来他们也没多少人”,李雄这会儿看周军兵少,不由骄道,“就是激我们出去,又能怎样?”
“因为人少,才怕有埋伏。”
这时下头周军好像也有默契,见辱骂江轩无用,统一把矛头转向李雄,揭他老底,是姐姐在后宫得宠才平步青云的“熊才”,所谓秃子怕说光癞子怕揭疮,喊声阵阵传来,正戳到李雄痛处,气得他青筋都起来了,絮絮叨叨要江轩出兵迎敌。
江轩跟他讲不明白,终于失去耐心,拂袖道,“李大人要迎敌,请自行带兵出城!本官怯懦,端不敢去。”
他并不是素来如此的谨小慎微,从前有几次,明知对方有伏,他或将计就计,来一个黄雀在后,或干脆勇猛冲杀,连伏兵一起打退,可现在,他绝不愿意冒这个险,就算这一仗他跟周荣各有五五开的胜率,周荣败了,可以回去笑一句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一旦败一场,大约就会被削夺兵权,并导致整个朝廷主和派立刻占据上风——他的赌资实在太单薄,立场实在太脆弱了。
李雄吹胡子瞪眼,但看看城下敌军,就算人少,但刀剑无眼,要是哪一颗流箭突然she来呢?兜兜转转,最终还是不得不忍下了。
江轩松了口气,有些咋舌方才出言鲁莽,若是李雄胆子再大一点,只怕还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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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年头不光挨骂的不好受,骂人的也舒服不到哪里去。
周荣比谁都清楚,骂人不止损耗体力,更损耗锐气,毕竟得不到回应的叫骂是天下最无聊的事情之一。
他的兵力处于劣势,来此的目的就是速求一胜,失了锐气,他将毫无悬念地输掉这场战争。
太阳已经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