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虞乔的脑中难得空白了几秒。
首名有两人,虞乔,白少谦,不分前后高低。
这意味着什么?
虞乔自小到大十五年,参加的每一次策论,每一次文试,他的名字都高居榜首,一骑绝尘,从未有人能和他齐肩。要知道第一和第二之所以能分出高下,是因为有差距。
而这次有人和他齐名,这就意味着他们旗鼓相当,大儒认为他们处于同一水平。
对于虞乔而言,没有和别人拉开差距,没有把他人踩在脚下,就是失败。
更失败的是他发现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白少谦是谁?出自哪个家族?他记忆里从来没有这个人,也从未听过白杨老先生有子孙后代在书院。
下者揣摩上意,当天,白少谦的生平就被送到了虞乔案前,他仔仔细细翻阅了一遍,感觉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白少谦虽然也姓白,但和德高望重的白杨老先生真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妈是街口卖豆腐花的豆花女,父不详,家中一贫如洗。但隔壁邻居是个读书人,白少谦就往隔壁跑,跑着跑着,跑出了名堂,就去进学,淑山书院不收学费,义务教育。院中书籍可自行翻待了一个夏天,然后参加了首试。
虞乔,世家一郎,就是被这么个人分去了半席。
虞乔心情很微妙。
世家垄断学识,世家制造知识,这个年代,知识是被圈养的。一般的寒门弟子和世家子弟受的教育天差地别,按道理来讲,出身就是能决定一个人的下限和上限。受精英教育长大的人就是比随随便便喂养的更容易上清华北大。这有理有据有因可寻,可白少谦,什么玩意儿?他受过什么教育!他连好的乐器都摸不到,他凭什么能这么6,是不是开了挂?
不过有很多东西真的难以细究,不然为何贫农出身的太/祖能一骑当千,率领千军万马打赢前朝末帝改朝换代,他祖宗十八代都是吃不饱饭的流民,有什么基因什么教育可言。那些所谓高贵的血统一开始也不过是普通百姓,传承的久了,就自以为纯正。
一代富,暴发户,三代富,出贵族,五代富,纵使破衣也不俗。虞家何止传承了五代,他们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不止是容貌和气度,更多的是深深刻进骨子里的自尊和容不得他人践踏的骄傲。虞乔此时觉得自己的骄傲被动摇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见白少谦,见一见这个首位能和他并肩的同龄人。
他在翻阅卷轴的时候,阿昭在他身边,见他眉心颦起,唇瓣微抿,不由眸光一闪,出言道:“怎么?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
虞乔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会觉得受了羞辱?”
阿昭噎了一下,道:“我以为和一个父不详的小子同列会刺激到你们世家的尊严。”最后一个词带了几分讽刺。
“这是两回事,出身和个人才学要分开看。”虞乔不以为意道:“他很优秀,出身虽不出众,可自古以来草莽出身的名将文相还少了?孔夫子当年也不过是小妾所生,照样能成为一代圣贤,如果光以出身就将有才之士拒之于门外,那岂不是自绝后路?”
说到这里,虞乔却皱起眉头,他想起世家中那些腌臜事,那些眼高于顶不学无术的子弟,他虽以世家出身为傲,却也觉得这样有堕风骨,败坏门楣。
他一时出神,发现阿昭并不说话,还以奇异的目光看着他,不由轻斥道:“你看我干什么?”
“我就是觉得你很不一样。”阿昭道,眸光深邃:“我见过不少世家子弟,空有一套绣花皮囊,却无与之相匹配的风骨,自以为出身高贵,天生就高人一等,好像和我这样的人说话,都会玷污了他们的高贵。”
“门第之见,不无道理。”虞乔道:“的确世家不少子弟如此,但你不可否认,他们比那些寒门更优秀,他们懂政要经事,琴棋书画,迟早要继承父亲的官位,比起那些寒门子弟一开始就领先太多。”
“所以你也认为世家就该天生高贵?”阿昭的语气不变,却透出几分失望。
“不是世家就该天生高贵,是强者就该高高在上。”虞乔收起卷轴,冷声道:“我崇敬所有强大的人,无论他们出身如何。可好的出身本来就是一种强大,天赐你聪敏,赐他以家世,那家世就是他的强大之处,子承父阴天经地义。你想以一人之力超越他整个家族的积累,那你就必须比他优秀成百上千倍。可你和那些世家子弟才学的差距真有那么大吗?他的家世和你的差距倒是货真价实!”
“世家把持朝政百年,挤兑着寒门无处容身,这难道真没有才学的因素在这里面?别开玩笑了,我见过朝中和我父亲齐名的几位大人,他们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不止他们如此,大部分的世家子弟都能如此,可寒门中能做到这些的有多少人?你以偏概全,是不是太过了!?”
阿昭久久未言,眼眸越来越沉。虞乔平息了呼吸,看他不再说话,为自己辩赢一局感到了轻微的得意,他定了定神,继续清理案上的东西,准备明天去书院时带走。
两个人都没有发现,这段对话已经逾越了主仆之间该有的界限,阿昭的态度一点都不像个侍从,虞乔竟然也全盘接受,没觉得有一点不对。
待虞乔放好卷轴,准备回屋休息时,他忽然听见阿昭在身后道:“我不同意你说的,不过到底有几分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