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双灵动的眼睛,讥诮的微笑与下巴扬起的弧度,却没有一处属于尹令行。
就是这些微的不同,让尹令行的面孔像是朽木上生出的芽,石头上开出的花,令人细看之后,品味出惊与艳。
这便是独属于王怜花的魅力,无论他幻化万人千面。只要他想,他便能从雕刻着芸芸众生的壁画中脱出,让天下之人皆为之凝目。
雁停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
既有丢掉包袱的如释重负,又有对师父的愧悔于歉疚。
他嗓音干涩地说:“他……他死了?”
王怜花笑道:“雁大侠是要他死,还是要他活呢?”
雁停云喉头颤了颤,他说出了自己这辈子唯一一次违心之语。
“我……当然……要他活!”
王怜花抚掌而笑:“雁大侠果然大仁大义……可惜可惜。”
雁停云道:“可惜什么?”
王怜花道:“可惜你要他活,他却要你死啊。”
雁停云瞪着眼睛道:“什么?!”
他说:“吾弟虽非仁义之辈,但必不会恩将仇报,你休要离间我们兄弟!”
王怜花笑着摇摇头,他并没有反驳雁停云的“离间”之疑。
他问道:“雁大侠,你说说看,尹令行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什么人?好色,惫懒,偷奸耍滑,心狠手辣,言而无信,人品低劣……
雁停云脑海中回荡着这些词语,但是他却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口。
因为他是尹令行的大哥,是“仁义无双”的雁停云,无论尹令行怎么烂到了骨子里,在世人看来他都必须心胸广阔地去包容他与宽恕他。
见他不愿说,王怜花笑道:“那让我替你说吧。”
“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恶徒,这三年来他所犯过的罪,让我来帮你一桩一桩的数。”
“第一桩,前年三月十五日,洛阳新安桥,尹令行诱/奸一九岁女童,弃尸桥下。”
……
“第二十一桩,去年五月二日,川蜀丰都,尹令行潜入一举人府邸逼/奸名门闺秀,事迹败露后,灭人满门,并纵火烧毁府邸,伪装失火。”
……
“第四十三桩,今年甘月二五,洪州安定,尹令行蒙面抢劫赈灾官银,事成后留下红白烈虎旗,嫁祸于青藤山龙虎寨。”
……
王怜花微笑着细数尹令行的罪名,一桩桩,一件件,皆是丧心病狂,滔天大罪。
随着这些罪名的揭露,众人在对尹令行越发鄙夷的同时,看向雁停云的目光也越发怪异。
等到王怜花数到第五十七桩的时候,所有人都远离了雁停云,让他周围出现了一个空白的圈。
众人都用怀疑嫌恶的目光望着他。
因为王怜花揭破的这些案件,都发生在雁停云为尹令行求命后的三年。
有人忍不住对他破口大骂:“雁停云,你不是在神剑老叟等前辈面前为尹令行担保,发誓约束其行,令其不在作恶吗!”
“难道你只是在沽名钓誉?还是说你与那恶贼狼狈为奸了!”
雁停云浑身一颤,他目光黯淡,面如死灰。
他很想大吼:“不要这样看我,我不是这样的人,不是!”
但他说不出口,也不敢说。
因为王怜花说的许多事,他是知道的,而那些他不知道的部分,据往日尹令行的行迹来看,也很可能是真的。
雁停云看着那些充斥着怀疑、冷漠与鄙夷的目光,惨笑连连。
他很想质问他们——
我该怎么做?我能怎么做?如果你们是我的话,你们能有更好的选择吗?!
那是从小将我拉扯长大,授我武功教我做人的师父,唯一的儿子啊!
我能杀他吗?
不能!
否则有朝一日我奔赴九泉,将有何颜面去拜谢师恩啊!
所以雁停云只能竭尽全力为尹令行掩饰,善后,做尽一切自己鄙薄之事,将自己的仁义之心埋于泥沼中腐烂。
他愧啊,恨啊,每天醒来都恨不得把尹令行碎尸万段,但是……但是……他更怕自己对不起师傅啊!
雁停云不解释也不反驳,他抬头望向那个轻猫淡写地剥开他仁义外皮,居高临下俯瞰着他的人。
他咬牙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此语一出,四周一片哗然,这等于他承认王怜花并非胡言乱语,而且尹令行所作所为他全都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