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慌不忙地站在屋顶上,就那样优哉游哉地等着。
等着前来擒贼的人群像黑压压的潮水一般涌入沁园,甚至颇有闲心地点数着楼下的人头。
第一批闯入之人,由于急切与慌乱,竟瞧也没瞧屋顶,你推我攘地径向楚秋词的卧房冲去。
随后赶来的一批人比第一批秩序得多,也谨慎得多。
他们的领头者是雁停云。
雁停云一踏入沁园,便用凌厉的目光扫视了一遍整个院落。这是他常年在江湖上行走养成的习惯,每到一个新的环境便将其地势格局了然心中,无论是对敌还是撤退都大有裨益。
这一扫,令他眼皮一跳。
他对站在屋顶上的沉声问道:“你在那里做什么?”
语气略有些刚硬与冰冷,夹杂着让人不易察觉的厌弃。
王怜花笑了笑,并未回答。
雁停云皱眉,他刚要加重语气再问一遍时,之前一个冲进屋中的人,又从屋中冲了出来。
进去时他是急切而凶狠的,出来后他却变得惊恐与慌乱了。
他大叫道:“死了!都死了!”
雁停云大步走过去,一把揪住此人的衣襟。
“谁死了?!”
那人结结巴巴道:“张、张夫人,和沈、沈浪,都死了!”
闻言,雁停云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射向屋顶之人。
虽然他相信尹令行没有这个胆子,更没有这个能力,杀掉楚秋词与沈浪。
但是,于情于理他都必须质问一句突兀出现在此处的尹令行。
他沉声喝道:“你在这里干什么?你看到了什么?”
王怜花笑道:“我看到贼人。”
雁停云眼睛一亮,急切道:“你看到他的脸了吗?他是谁!”
王怜花道:“我看到了他的手,看到了他的脚,就是没看到他的脸。”
他戏谑道:“除非你给我一面镜子。”
雁停云道:“什么意思?”
王怜花微微一笑:“意思是……我就是那个贼人。”
雁停云瞳孔一缩,失声道:“尹令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一问,令对方又笑了起来。
不同于方才的戏谑与恣意,这一笑是优雅的,静美的,带着淡淡的嘲讽与讥诮。
“雁停云啊雁停云,孙子仲说你有眼无珠果然无错。你真是空长了一对招子,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吗?”
见对方依旧疑惑不解,王怜花的神色更加讥讽。
他说:“我不是尹令行啊。”
雁停云道:“放屁,你不是尹令行是谁……你不是尹令行?!”
雁停云的目光震惊地逡巡在王怜花身上。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仔细看过,那个一直跟从在自己身边之人了。
自他与尹令行的事迹传遍江湖,人人都赞他忠厚仁义,人人都视他为最孝顺的弟子,与最慈心的兄长。
然而,盛大的名声虽然绚烂与芳香,又有谁能看到掩藏在馥郁花丛下的腐叶与烂泥呢?
尹令行,徒有“美好行止”的佳名,但却是一株从根上坏了病树,一颗从内芯烂了的种子。
虽然他曾发誓改邪归正,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收敛的毛病没过两个月,就又犯了。
雁停云曾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曾责骂痛打过他。
但是尹令行就是一颗锤不扁,蒸不烂的铜豌豆。
他仗着雁停云不会伤他性命,就算被打得断了腿,一旦修养好,又会拍拍屁股出去鬼混,甚至还拖累雁停云丢尽脸面为其善后。
这样反复折腾过几次后,雁停云对他彻底失望。
只要他不去淫辱良家妇女,他想卧花眠柳,还是喝酒赌钱,全都随他去。
虽然他们维持着表面上的兄友弟恭,但是两人之间早已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从那以后,雁停云再也不多看尹令行一眼,因为每看一眼都会让他觉得厌恶与恶心。
此刻这认真一看,令雁停云失了神。
他张口结舌,心惊难言。
我……我怎么……就没发现呢……这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啊!
那张俊美的面孔的的确确是尹令行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千面公子”王怜花对自己的易容术,就像是沈浪对自己的朋友一样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