襁褓中的婴儿伸出肉乎乎、粉嫩嫩的拳头,在浓秋干冷的空气中胡乱地挥舞着,一缕淡淡的茶叶味道逐渐在室内弥漫开来,腾起的雾白色香气徐徐地萦绕指间,像一条轻盈薄敲的纱,穿入银针,被缝进精良的绣布。
“如何一双妙手,今日疮茧横生,可惜了。”
蓦地闻言轻颤,食指指肚一阵刺痛,立即滚出鲜红的、豆大的血珠子,针线落到脚下,像从长裙中露出的尾巴,收手间拇指从速擦过,便抚平成斑驳黯淡的血迹,掩在袖中,便如受惊的狡兔入洞。
“夫人!”
“妹妹当心了。”
张婧娥微抬眉眼,唇角自一瞬的僵硬缓慢扬起薄淡却亲切温柔的弧度,仿似身旁一拥而上的宫人不存,径自弯腰将掉落的针线拾起,递交过去,像是平素的吩咐交代:“又绣坏了,你下去将东西交给阿练,看看还能不能补救。”
“妹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习这些玩意儿的?”案上摆放的茶盏被拿起放下,泛着绿黄色的茶水中浮起一抹浓艳的胭脂色,苟姝伸出手将那正欲携着杂七物什退下的侍女,截去了她手上的绣样放到眼下细细地打量起来,半晌不解地开口道:“哪里看出,是绣坏了的?”
“回殿下,妾也记不清了……该是去年的冬天,又像是……今年的春天。倒也谈不上学习,闲暇时间,拿出来打发打发的。”张婧娥侧过身子:“殿下看看,是这里的针脚乱了。”
苟姝似懂非懂地点头,总算是将东西交还给了一旁候着的下人,自凤目长长拖出的一道怒色的胭脂,合着审视的目光投来便失去了几分威严而平添了些娇媚的倦怠,面的、唇间俱是艳色,衬得旁人素淡的妆容带着三分憔悴的意思。
“即便是针脚乱了,人也不能够乱。”
“殿下教训的是。”
“本不是什么大事情,只怪我没什么人可说道,只能来与妹妹两个闲人之间唠叨唠叨。”苟姝侧目,看向乳母怀抱里时而发出些声响的婴孩:“‘姊弟专宠,宫人莫进’,陛下宠幸亡国人,亲信外人,前朝后(共筑和谐社会)庭都一时失了手脚,就连太后近来也发了雷霆,责备于内宫不职……”
“也该是我太大意,不过……妹妹失而复宠,谁能想到竟是短短不到一月的功夫……”话尾补足了类似同情的口气,甚还吊着嗓子将语调上扬,叫人听来周身不爽。
张婧娥面上依是寡淡平静,微微垂了眸子,似是不经意地落在自袖中逐渐伸出的半个手掌之上。
“想必是预备给宝儿出嫁的嫁妆?”
张婧娥抬头看向她,那艳丽的眉目指着桌上一堆还未来得及整理的针头线尾。
“……本是想赠与族中要好的姊妹。”
洛阳,阴雨天气,自清晨开始阴天,到了晌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势渐大,又戛然停了,再下起来,成了瓢泼之势,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却又停了下来,窗子被支起来,外面响起扫帚将雨水刷下阶梯的哗啦声。
“您总站在这里做什么?”
王洛轻咳一声,默默撤了半身立在画屏尽头的角落。慕容冲收回了目光,烟目没过一只黑漆漆的头顶,半边眉梢扬起,上扬下颔,一副极其刻意而又僵硬的居高临下,尽管心底不愿承认,然而仿佛是在许久之前,亦或不久的方才,已然早将往日尊贵的举手投足都遗忘得一干二净。
“郎君近日还有咳血之症?”
“有,时常有。”回答得如此轻缓而淡然,桐生撤了手回来,抬头间那人仍是面色苍白,却比往日见了红润,目光中神色如常,掩入半合的眼睑,像是等到他的注视,便偏向一方,满目目的地摸索着地砖与地砖间的缝隙。
“可是浑身乏力之感?”
“不光乏力,有时甚还看不清东西,白日也想要睡觉。”
目光逐渐由近处向远处的窗前,透过半合的窗户,看向外面一株培土湿软的花草。
“依脉象来看,郎君还需再添几幅药剂方可痊愈。”
“郎君近日气色大好,早便不闻咳声。先生认为,还需再添些什么药?”
“依脉象来看,郎君已然痊愈,只需几幅补药,充足气血。”
身后两名宫人将大门推合,桐生下意识回头看去一眼,仿佛隔着多远就能看见——一抹单薄而又孤傲的影子倚在窗前,默默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浇入花底。
“呸——”
早便不该记住却还记忆犹新的声音,清澈而又干净的嗓音,那时尚还活泼而直爽着。
“怎是这般味道,你——你是想谋害本王!”
“大王息怒……”
“端下去!叫你端下去!还不快端下去,我就叫我皇兄砍了你的脑袋!咳咳——咳——”
“大王恕罪,大王恕罪……只是桐生先生交代过,但凡大王服了药,病自然就好了,先生……先生为人,大王素来最信,先生……先生怎会谋害大王?”
是啊,怎会谋害……
一路还能够听得到身后传来的药草被捣捻成碎末的笃笃声,伴和着越来越远的轻咳声。
“郎君到底年幼,脾性还是孩子的脾性,先生每次遣人送药来,多半是搁到无人,便偷偷倾掉,只是随药的蜜糖,倒是不见剩下。”王洛微微笑起来:“想来,总归是害苦。”
自遥远的回忆中被硬生生地拖拽回来,抬头,笑弯成缝的眉目不明意味地紧随而来,尴尬的对视,化解入不得不绽开的轻笑,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