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笑着,喉间一股难言的苦涩味道弥漫入心腹,却还要强忍着继续假作笑得开怀。
已不再滚热的汤药顺着倾斜的碗沿缓缓灌入花底,成了肥沃的养料,手臂撑在窗台许久,直到碗里干净得连一滴苦药都不剩下,蓦然手腕处一紧,被谁就着长长的袖袂拉扯回来,慕容箐似还妄图从他手中夺过药碗,倏忽被一把挥开。
慕容冲抬起头来,彼方红了眼眶僵持住的人儿在眼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直到她重重地吸了吸鼻子,他便也眨了眨眼睛——原是又哭了。
心底一霎又开始没来由地涌起烦躁和暴怒的情绪,被生硬地压在喉头,烫得面目都如烧红的霞,深深吸一口气,等待着那一面吞吐地开口,仿似开头还想要壮足的底气,逐渐又变为软弱的低语。
“我知……是我那夜不当心说错了话……”
慕容冲背过身,重重地坐回窗前。
像是要咬破泛白失色的下唇,慕容箐犹豫着慢慢坐落到他身旁待到,两旁的宫人自觉从角落退出,她才再度开口道:“你可以再不信我的话,也再不必理我了,只是桐生的话,你从来都听,如今他开的方剂你一概不喝,莫非是……是有寻死之心?弟弟……当我求求你,若你死了,我便又是一个人,你不要……不要丢下我,我再也不想要一个人待在这个吃人的地方了……”
“我凭什么,要听他的话?”
慕容箐一滞,微微前倾了身子试图看清他的眉目神情。
“这宫中,连阿姐都想要害我,除了陛下,谁又能救我?”少年的嗓音沙哑,又压得低沉而模糊,像是仅仅靠着唇齿拨动在发声:“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是不是也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要听他的话?”
身后传来了哽咽抽噎的声响,闷声压抑在胸腔。
“不……不是的,我只是一时……”
“阿姐是害怕吗?”
四目相接似乎再不如从前一般容易,总是有人或畏惧或心虚地将目光藏起来,就像是掩盖自己卑微的内心和胆小而自私的嘴脸,尽管垂了眸,似是依能感到那看似平淡而死寂实则燃着烈焰的目光在灼烧着头顶,身体沦为僵硬而控制不得,她只知道自己在点头,像是生锈的关节被掰着生硬地扭动。
“还在长安的时候,有一日,清凉殿外好大的动静,后来听王洛说是死了一个婕妤,舌头拖得好长,都已经臭了,不知死了多久了,才被人记起来。”徐缓的声调波澜不惊地像是在品一碗茶的好坏,听来却像是鬼魅一般,冰凉的触觉攀上手背、手腕,染得指尖都不忍颤栗,慕容箐忍不住想要将手抽回,疏忽被攥紧,蓦地一声喘息,宛如将要痛哭出来。
“明明离得那么近,死之前却连求救的声音都传不远;明明死的那样难看,死之后却只有抬过她的人记她记得最清楚,而陛下,那时还未更衣,只皱眉问了句怎么了,底下的人也只是回:‘无事’。”语气到了最后竟能平添出活泼上扬的喜悦之感,就好像讲着笑话,到最后忍俊不禁的那个,反成了自己,慕容冲微微向前倾身:“阿姐,是害怕这个吧?”
抽噎之声倏忽拔高一度,随之而来的是如洪水倾泻一般的大哭之声,慕容箐把脸埋进长长的袖子,而身前仿若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莫名手脚无措地紧张起来。
交握的四手更有力了一些,从单方的捕捉和逃脱变为了互为稻草的紧抓,直到关节都开始泛白。
“你别怕……”笨拙的安慰,举手又不知脚落何处,呆滞了许久,总算有一句像些模样的话:“我骗你的,没这回事……”
“母亲呢?”
新兴侯夫人的目光从乳母怀中张牙舞爪的男婴落到风尘仆仆归来的丈夫身上,眼眶微微泛红,目指着紧闭的房门,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关着自己,怎么也不肯出来。”
慕容暐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接抱过小小的孩子,笨拙又僵硬地抱在怀中,又转身来到房门前,试探性地向内里轻缓:“母亲可是还未绣完?您的孙儿出世已有时日了,母亲,难道不看一眼吗?”
实在寂静,乍一开始还要以为内里无人,竖起耳朵来听,才能听到一些针线活动的声响,慕容暐向身后看了看,又探身向前,试图透过窗纸看一看屋内的情形,待过了一会儿,总算是得到了回应。
“快要入冬了,你弟弟正长着身体,去年的衣服,今年穿不上了,等我将这些做好了,你记得,给他带进宫去。”
沉默中带着抽气声,慕容暐低垂头颅,缓缓答应了一声:“是,母亲。”
九月,秦王还长安。
宣室殿的大门被一拥而开,寒风雨滴卷带着秋叶红枫挤入内室,一席大氅为风充起,又随着大门闭合而恢复如常,几名宫人碎步上前将手炉递上,又收拢起褪下的外衣归于一旁,慕容冲将炉子拥到胸前,干干地咳嗽了两声,身旁的王洛又将另一件轻一些的外衣替他围上。
“郎君想必回来的路上又受了寒风,可要再将桐生先生请来?”
“不必了,想他也没什么大道行。”慕容冲边将靴子踢掉,边绕过画屏入了内室:“都这么久了,可见过什么起色?”
王洛低下头,默默地不再说话,只等到他翻身上榻时稍退一步,由其余宫人将棉被抖开。
“王侍郎。”
“郎君还有什么吩咐?”
“从前外殿还住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