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反射地就把校服外套一脱,往头上一盖,伸直了大长腿,趴桌上“冥想”。当了近十年的问题学生,换了个环境依旧是熟悉的配方,瞌睡虫仿佛早就埋伏好在课桌桌肚里守株待兔,就等着徐承渡自投罗网。
徐承渡毫不挣扎地从了,就在他摒弃杂念云里雾里之际,腿突然被人踹了一脚。他啧了一声,想着大概是腿太长侵占了别人的位置,于是往回缩了缩。等他换个姿势,砸吧着嘴继续贴着桌面寻找睡意,后脑勺又被什么不硬不软的东西给袭击了。
这要想扔得准,还是有点难度的。徐承渡阴着脸,拉下校服,扭过一张冰山脸,看到一只手撑着额角,一只手颠着橡皮,笑得不怀好意的白格。
“你本来就坐我旁边的吗?”徐承渡脑海里飞速扫过那份座位表,明明记得白格离他挺远。
“对,我就坐这儿。”白格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朝讲台上点了点下巴,好意提醒,“班主任来了,别睡了。”
想起跟徐少良老同志的约定,徐承渡不自觉调整姿势,整个人趴得稍微规矩了一点,眼角余光瞥到一名蹬着高跟鞋,穿着一身灰扑扑套装的中年妇女从前门走上了讲台。
教室里迅速安静了下来。
邱乐捂着被勒出血紫红痕的脖子,回头恨恨地瞪了一眼。
“切。”徐承渡直起腰眯起眼,回以挑衅的眼神。
刚刚的围观者们眼观鼻鼻观心,选择缄口沉默。
底下学生之间的汹涌暗潮,对此毫无所觉的老牌教师用她那保持着固定节奏、声声催人入梦的女中音,介绍完了这所高中短暂的历史中取得的杰出成就,历数了每一位在各领域大名鼎鼎的风云校友,然后她推了推鼻梁上瓶底厚的圆形眼镜,又开始了冗长的自我吹嘘。
徐承渡忍住极度想打哈欠的冲动,微薄的注意力被分散到窗外树上断断续续的蝉鸣声上,恍恍惚惚中,他想起了他曾经的好哥们儿邱意。
最后一次见邱意……
徐承渡动了动僵直的食指,现在只能记起惨淡的日光灯和墙上鲜红瘆人的几个大字。
他们管那地方叫少年犯管教所。
隔着玻璃,他看到邱意把他惜之如命的中分长发推没了,短硬的发茬贴着青色的头皮,这是里面被强迫统一的发型。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邱意长得也没那么惊险刺激。事实上,他只不过比同龄人多长了几颗恶心的青春痘而已。
他们最后说了些什么徐承渡完全选择性地失忆了,单方面地发泄了一通之后,动荡的画面最终停留在邱意痛苦不甘的表情上。苍白的面色配着鲜红一片的痘印,扭曲的双唇颤抖着,他孤单的身体在大理石桌面上投下惨淡的光影。
邱乐骂他忘恩负义?徐承渡觉得自己被扇了一巴掌,事情的过程有千万种辨白解释,但仅仅从结果来看,这对他的四个字判词倒是完全没错。
班主任似乎终于结束了她的演讲,稀稀落落的掌声十分给面子地拍了那么两下。感觉到气氛的沉闷,这个不知道是姓成还是姓陈的女教师有意活跃气氛,于是老生常谈地让大家挨个儿自我介绍。
自我介绍……呵……徐承渡涣散的目光收敛回来,堪堪扫过窗下那张无可挑剔的侧脸。
白格看起来对自我介绍也没多大的兴趣,他低垂着眼眸在本子上快速地写写画画,眉峰微微隆起,薄唇抿成一条认真的直线,神情专注得好像在破解什么类似于哥德巴赫猜想的世界难题。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层清浅的阴影,随着光线的变幻浮动摇曳。
不管什么时候看,第几遍看,这张脸都能准确无误地给人以惊艳的视觉冲击。什么是惊艳?徐承渡把这个词解释为心脏狠狠地一跳,原本虚空的大脑顷刻间会涌进无数艳丽夺目的色彩。
后来当他跟白格说起这个形容的时候,白格笑着吻了吻他的额角,温柔地调侃:“你大概是不懂什么叫一见钟情,傻瓜。”
但此时此刻,当他不偏不倚地对上白格的目光,他把自己感受到的那股心悸,归罪为夏天又闷又潮湿的热气和正在进行的、无聊透顶的自我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