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正好十点半,客厅一片漆黑,只有阳台微弱的灯照着门槛内那盆重瓣山茶花,花瓣儿已有些枯萎。
柳千树扶着玄关的墙壁,指尖在上面摸索一番之后,摸到了电灯开关。
她把灯打开,隐隐感到有些蹊跷,一面脱下大衣,一面往宴景然的房间走去。
房门虚掩,屋子里一团黑。
柳千树轻唤一声,没人答应,她推门而入,打开房间的灯,映入眼帘的便是床上一团厚重的被子。
被子团成团,像一座圆圆的山丘,只是山丘之下,还露着一个脑袋,就像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
柳千树快步走过去,在床边蹲下,推了推被子,问道:“你怎么了?”
宴景然不说话,双目紧闭。
柳千树又推了她一下,拔高音量:“妈!妈,你怎么了?!”
宴景然的眼皮轻轻动了动,却还是没有应答。柳千树伸手去碰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吓得她急忙缩回了手,跑回客厅拿手机。
她紧张地翻开通讯录,找到罗锦的电话后又觉得不妥,于是将大衣披上,手机揣进兜里,径直跑回房间。
她从衣架上取下宴景然的衣服,疾步走到她的身旁,连哄带劝地把她唤醒:“醒醒,我们去医院……”
宴景然轻哼一声,没答话。
柳千树直接俯下身去,连人带被想要抱起来,结果却无济于事。
棉被裹成一团,像块笨重的大石块,凭她的力量,怎么都挪不开。
她急得团团转,奔到窗边往外瞧。可她忽然想起,对自己而言,任何事物都是一团黑,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不,不是突然想起。
只是她突然忘记,忘记自己其实什么都看不清。
无奈之下,她只好给罗锦打电话。
“星天外”这时候还开着,罗锦应该还没休息,希望不要打扰到她才好。
“嘟嘟嘟”几声之后,罗锦接起电话。
电话那边嘈杂纷扰,罗锦一边应着一边躲进卫生间里,问道:“怎么了?你妈……”
柳千树着急地说:“对,我妈发高烧了,我……我看不见哪里有车,你能不能来接我们去医院?”
“行啊。”罗锦果断地答应了,柳千树听到电话那头的嘈杂声从由远及近,一浪高过一浪,又听到罗锦嘱咐道,“你快收拾一下,在家等我,我马上来。”
“好,你路上小心!”
“行。”
柳千树挂断电话,手忙脚乱地往房间跑。
宴景然终于迷迷糊糊地有了点意识,听到柳千树说要带她去医院,她愣了一会儿,双眼皮抬起来:“你带我去?”
“快起来穿衣服,罗锦过来接我们。”
“罗锦……”宴景然嘀咕。
柳千树担心她烧昏了头脑,急忙拿大衣给她裹上,问道:“你测没测体温?”
“测了。”
“几度?”
宴景然怔怔地发了会儿呆:“三十九度半……”
柳千树忍住骂她的冲动,沉着气给她找条围巾披上:“快穿好,罗锦要来了。”
几分钟后,罗锦上楼。
她扶着宴景然往楼下走,柳千树背着一条毯子跟在身后。
楼道里很黑,点了一盏暗黄色的灯,对柳千树来说,就好像进入了雾影重重的森林。
“你的手电筒呢?”罗锦问。
经她提醒,柳千树才想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手电,一束亮光刺透黑暗。
罗锦的车停在小区楼下,顶着被人骂的风险,她把近光灯打开。柳千树借着那光亮摸索到后座上,宴景然就靠在她的身旁。
罗锦在驾驶座上坐稳了,高声说道:“阿姨,您靠着千树坐稳了。”
宴景然“唔唔”地应两声,脑袋一偏,倒在柳千树的肩上。
车辆在道路上飞驰,车厢里亮着冷白色的灯光。
柳千树把毯子披到母亲身上,仔细地将被角掖好后,一动不动地由她靠着。
这是多少年后母女俩再次这么亲密?她已经忘了,只记得好久好久不曾有过这样的肢体接触。
宴景然的身上有刺,只有生病虚弱的时候,这些刺才会被柔软,也只有这时候,柳千树才能靠近她,拥抱她。
罗锦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们母女一眼,继而认真开车。
镜子里,柳千树闭着眼睛,下巴抵在宴景然的头发上,轻轻呼吸着,仿若是睡着了。
罗锦看了眼窗外霓虹灯夺目,路过“星天外”的时候还能隐约看到酒保在门口晃来晃去。
可这一切,柳千树都看不到。
分明存在的东西,在她看来,却都好像被吞噬在黑暗中。
什么都看不见,不如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
到了医院,扶着宴景然到急诊。做了个简单的检查之后,护士给她挂上吊瓶。
罗锦起身往缴费处走,柳千树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把她往长凳上一按,说:“你看着我妈,我去缴费。”
缴费处就在同一楼层,呼吸内科旁边的窗口。这里灯光明亮,倒好像白昼一样,柳千树的心安定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