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岂有终于收起了最后几枚细针,丢入了一旁装着针灸器具的盒子。
“方先生……”冷宿仇低声询问。
方岂有摆摆手,擦了擦头上冒出的汗——如此一场漫长的施治对于医者来说也是一场考验,方岂有用力过度的双眼都浮出了血丝。
他说:“今日先如此罢。”
童子应声走上前,扶起了殷言酌。
小厮伺候殷言酌穿上衣衫,他一身皮肉异常娇弱,衣料摩挲略微碰触到针口,都痛得忍不住轻轻打颤。
冷宿仇看到他低头蹙紧了眉头,趋身上前来:“怎么了?”
殷言酌忍耐着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摆弄好了一身繁缛衣衫,殷言酌倚在软榻,方轻轻地松了口气。
冷宿仇在一旁询问者方岂有:“方先生,他……”
方岂有手上忙活着收拾一旁的器具,一边慢悠悠地答:“此毒在他体中,只怕已有三四年了罢。”
“迁延至内腑……”方岂有哒地一声合上了盒子,摇摇头道:“毒深入髓,无药可解。”
冷宿仇脸上一白。
方岂有看看他,又摇了摇头,起身要走。
冷宿仇出口挽留,声音瞬间平静得很:“方先生,今日不替他多清一点儿?”
方岂有不耐烦地看他一眼:“他身子太弱,急不得,慢慢来吧。”
语罢挥挥衣袖走了出去。
冷宿仇回到了锦塌旁,握住了垂在锦塌上的系着紫苏方巾的手腕:“言酌?”
殷言酌微微睁开眼看了他一眼。
这时小厮进来通报:“庄主,西平驿胡管事在前厅有事求见。”
冷宿仇替他拉起了锦被:“歇一会吧。”
夜深,前院的厢房还亮着烛火。
方岂有仍在深宵挑灯夜读,他查遍了江湖中所有记录,最后一个身中此毒的人,死于十五年前。
死状倒并无任何凄惨可怖之处,只是药石枉效器脏衰竭而死。
只是这种索命般的漫长折磨,才更加让人生不如死。
久远的江湖志中有记载的中了此毒数十人,有好几人都是在绝望中选择提早自尽而亡。
配制此毒的方子在江湖中早已失传,更逞论有任何解药的药方。
殷言酌不知为何身染此毒,冷宿仇替他请尽了天下名医,这一条命是勉强保住了,却注定此生只能缠绵病榻。
他这几日下来能清除的毒素,只是他体内一小部分。
身上的气弱体虚之症,更是需要时日调理。
只是相较于身旁伺候着的人万分小心,偏偏这病人对于自己的身子,却是毫不在意。
若不是朝冷宿仇开了天价诊金,这么麻棘手的病症这么讨厌的病人,他宁可潦倒酒肆喝杯杏花酒。
冷宿仇对于承下之事并未拖延,这几日已开始着手调动手下人马,毫不避讳让他得知,相反还提了好几次将殷言酌托付于他。
只是这鼎纵山庄上下厉兵秣马的紧张气氛,自然而然地瞒住了深居后院的殷言酌,冷宿仇早下了令,谁都没胆敢去惊动后院那位爷的千金之躯。
冷宿仇又是在一日的傍晚时分踏入了熟悉的雅致院落。
檐下婢子提着灯笼点起烛火,一缕香烛内轻轻飘散而出。
他掀开青纱垂帘,走进了暖阁。
身姿修长的玉影半倚在暖塌上,两个青衣童子正在伺奉他吃药。
一名童子端了药捧到他身前,低声轻唤:“殷爷?”
殷言酌蹙着眉躺着,闻言张开了眼,手略微动了动想要抬起来,却在下一刻又垂回了塌上,然后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
却是仿佛连抬手的力气都使不出了。
站在一旁的小厮见状,用青花长柄的白瓷汤匙勺了一口,送到了他嘴边。
殷言酌略微张嘴,吞下了那口药汁。
冷宿仇走了过去,接过了药碗,沉声道:“下去罢。”
小厮躬身退了出去。
冷宿仇坐到了锦塌旁一个绣墩上,将药汁送到他唇边,等到他又咽了一口,才问:“今日去了黄金台?”
殷言酌倚在塌上点了点头。
冷宿仇皱眉:“累成这样。”
殷言酌又喝了几口,不再肯张开嘴巴,喉咙中发出轻微气息:“不要了。”
冷宿仇声音低柔似水:“再喝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