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仞坐在他们对面,夜风一吹,方觉满身黏腻,尽是冷汗与血污,极不舒服。
他才经生死变故,思绪杂乱,最后想的却是逐流还在等他,见他这幅样子,怕是要被吓到。
“你师弟不杀你了?”
“杀,只是今晚他行踪暴露,就破开空间先走了。”
程千仞一惊:“他是什么修为?”
那不是传说中的圣人神通吗?难道自己刚才挨了圣人的打,还有命在?
宁复还知道他想问什么:“大乘圆满。破开空间的法门是血遁,他的腿就是那样废的,不知道这次又要废什么……”
金针尽除,他捶捶腰背,转头拧肩,骨骼摩擦发出嘎巴脆响。
顾雪绛功成身退,放松坐下,点上烟枪,吞云吐雾。
程千仞忍不住说他:“上次在学院医馆,不是有人给你开了戒烟的方子,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顾雪绛苦笑:“你就让我抽一口吧,我心里乱的很,面馆老板是剑阁双璧之一,朋友是武脉被封印的修行者……”
换谁都要怀疑人生。
经他一说,程千仞才想起来自己的事。
“如果我说,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你们信吗?”
顾雪绛打量他:“看你这幅样子,我信吧。”
东家:“我原本以为你的武脉是自己封的,从东境来南央别有目的……直到看见你跟觉非过招,说句闭眼胡打都是抬举你。”
三人也算同生共死过一次,说话随意多了。
那丹药真不是凡品,程千仞身上不疼,中气十足:“打住,我只记得在乌环渡捞尸那几年,来南央只是想过安生日子。”
顾雪绛蹙眉:“能封你武脉的人,修为定远超于你,本可以抓你囚你甚至杀了你,都没有。或许是出于某种需要,不得不让你隐藏,其实是在保护你……”
换言之,现在程三没藏好,可能有麻烦。
程千仞想起刚穿来时的境遇,觉得荒谬至极,谁保护人把人扔在兵荒马乱的东境,说自生自灭更合适吧。
“要真有人惦记着我,先来给我点银子花啊,诶,我现在什么境界啊?”
顾雪绛没好气道:“炼气大圆满,跟钟十六一样,比徐冉略强一点。”
程千仞怔然,往前推五年,原主十三四岁而已,如此好资质,恐怕真有些来头。
未知令人恐慌,自身的未知更甚。
三人面面相觑。
程千仞没想到东家跟他俩一个表情:“既然你也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把剑给我?”
这神兵听上去来头不小,刚才没少拉你师弟的仇恨啊。
“我手上就两把剑,总不能把自己的映雪给你,当然给你这个了。”
什么道理,程千仞气结。
东家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别生气啊伙计,之前说事成之后给你三百两……喏。”
“你蒙我,这是二百两。”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宁复还只好又摸出两张黄纸:“反正我也要走了,这店的房契地契都给你。”
“顶多八十两。”
二十两难死英雄汉,宁复还摸出一块青玉璧:“这个也抵给你!我真没别的了,映雪是我的命,不能给。”
程千仞想,说的好听,谁把命放菜堆里,还现磨现用?
“你刚才说你要走了?去哪里?”
剑阁和你师弟都不会放过你,天下之大,何处容身?
“往东去,找我师弟。他旧伤未愈,又被一路追杀,今晚恶战之后,再次血遁,一定伤势更重,撞见仇家就是去送菜。我找到他之后……”
程千仞想,杀了他,永绝后患?
“才能护他性命无碍。”
程千仞懵了:“你想救他,为什么还要跟他打?若是有苦衷,为什么不告诉他?”
宁复还叹气:“我在你们这个年纪,也觉得人生有何难?万事非黑即白,清楚简单……可惜人事消磨,天意难违,再好的剑,一旦沾了情义,便难斩恩怨。才知言不由衷,身不由己之苦。”
又突然笑起来:“所以我很喜欢你的名字,缘木求鱼,有求则苦,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程千仞默然无言。
顾雪绛看着这个人。此时他不像懒散的面馆老板,也不像传言中离经叛道的狂人,只像个历经沧桑的长辈,对后辈说点无奈心酸。
忽而宁复还对上他的目光,取出一支金针:“送你了,你可以找人仿制,其他就看你造化了。”
顾雪绛立刻起身拜倒:“多谢前辈。”
宁复还站起来,掸掸衣袍:“本来该多教你们一点东西,才不枉相识一场,可惜没时间了。”
话音刚落,程千仞豁然起身,他听到了脚步声。很多人从城南来,向这边飞奔,与他们大概只隔三条街。有修为后五感敏锐,刻意去听,甚是能听到乌瓦被踩踏的声响。
“东家,剑还给你,你快走吧。”
他们若被抓到,免不了去州府衙门里走一遭。
顾雪绛想的更多,剑阁双璧今夜显出踪迹,南方军部与剑阁都要寻人,事情发生在南央城,学院少不了也要出面。还有宁复还与宋觉非的仇家……真是举世皆敌。
宁复还最后看了一眼破败的面馆,忽然足下发力,乘风而起,直上云霄。
只余声音飘飞落下:“你们快回家去,别回头。”
程千仞:“你的剑!”
他们住城东,宁复还便向西去,去势极快,遥远的声音几不可闻:“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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