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煜手里攥着个瓶子,是前不久姬宁晔扔给他的,明知故问着:“忘尘,你觉得妖……是除去的么?”
盘膝而坐的男子睁开双眼,空洞无物,就像是没了魂的躯壳:“不知道。”
前些日子,由着姬宁晔传信直上凌华峰流煜便下了山还……
那纸信上写着——青城唤春阁。
这是姬宁晔的字迹,流煜再看得仔细着些发现这比之近几年姬宁晔的字迹工整许多,简直就像是……还是皇帝时候他批阅奏疏的字迹。
那字迹看得流煜一怔,缓过来之后便打算动身,转念一想,如何能留忘尘一人在这除了刘道士枯骨之外什么都没有的青风观呢?青风观盛名一世,那刘道士也并非无能之辈,杀了的妖啊人的不计其数。他一死,那青风观的结界便破了,起初还清静,近几日还来过几只道行浅薄的小妖怪。其中不乏来寻仇的。
忘尘是那刘道士的儿子,同根血脉,妖的感知比人的灵敏上许多断断是瞒不过去的。那些个小妖们各个重伤在流煜手下。然而,重伤仅仅也只能换几日的安宁,不取他们的性命他们还会再来,若取了它们的性命那岂不是又加深积怨?说来仅仅只是重伤他们也未必不记仇,不过好在,妖的话,只需给足了他们时间无论多重的伤只要不伤及内丹便能痊愈。
忘尘自刘道士亡故后,在流煜替他爹立好的墓碑前生生跪了七日。七日来,有雨时淋湿了身上,便等衣服自己干透。不吃不喝,忘尘才不过双十的年纪,整个人憔悴得连鬓发间都生了些许霜色。
那七日,流煜就坐在不远处陪着他,见他身子撑不住了便给他喂些温补的丹药。忘尘不排斥,不接受,喂丹药的时候都是流煜捏住他的下巴硬塞下去。那丹药也不是仙药,只温补罢了,也终究只是调理用的不能代替五谷。忘尘的身子哪里熬得住这样的折腾,终在第七日,闷声倒地。
忘尘醒着的时候,流煜试过想拉他离开,至少休息一晚再跪。奈何忘尘只一句,别管我,让流煜拉他的手顿时失了力气。忘尘昏过去后,流煜抱他起来,本就清瘦的他瘦得只剩下一个皮包着的骨架。
好轻,轻到让流煜诧异,让他的心狠狠地纠起。
从前的季少涵——那个流煜花了十多年才走进他心里的人,可不是这般的。他该是不顾念别人的,该是自私极了的,该是薄情,是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那种人。
他啊,会为了有足够的盘缠远离皇宫而把流煜卖去青楼,让他卖笑。可怎么了,流煜觉着,他倒宁愿忘尘如今也是那般只顾自己。
见忘尘全然不顾身子地跪着,比之为了银两把他卖去青楼还让他心痛。
把忘尘放到床上,替他换下一身已然沾染地满是汗水泥点的衣衫。膝盖处杂驳着的青紫,触目惊心,流煜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力道替他擦拭身子,他才会觉得不疼。一边吹着气,一边小心翼翼地像擦着像伺候一碰就破的豆腐一般。
谁会擦豆腐呢?就像,昏迷的人怎么会感到疼呢?
忘尘醒来后也几乎不开口说话,接受着流煜给他送的吃食,睡前为他烧的洗澡水,眼里却没有流煜这个人。
是流煜自愿的,这样也好,能日日陪着他。日复一日,每天过着一样的日子,流煜不能睡在他身边,不能被他拥着,只能远远看,远远看着那个曾答应陪他许久的人在轮回过后与他形同陌路。
收到姬宁晔传信的那一日,原也只是百无聊赖重复着昨日的一天。姬宁晔的传信让这一天变得特别,变得难忘,是一个催化,竟让流煜也开始学会了待季少涵,不,待忘尘狠心。
那日,流煜少有地向季少涵开口,问他,离开这好吗?
起先他不答,眼睛闭着,盘腿坐着。
流煜又说,青檀出了事他必须去看看。说完发觉自己失语了,青檀对忘尘而言是仇人吧,无论前世今生。流煜本也只觉他会恨姬宁晔,一直恨到魂飞魄散,可如今,他根本不知道忘尘是怎样想的。小心翼翼地不触碰忘尘的逆鳞,委屈着自己。
忘尘这才有了动静,睁开眼,起身走进内屋关上门,他说,那你便去吧。
流煜贴着门拍了几下,里面没有回应,稍稍放大了些声音说道,你和我一起去吧?如今这里没了结界,你一人在此处不安全,倘若有妖来寻仇,你……
静,没有声音,流煜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隔了许久,流煜轻咬下唇,下了决定,喊道:忘尘,你开开门!如果你不开门……
流煜咽了口口水,似乎要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说得出那句话,下唇被咬得没了血色。
如果你不开门,我便自己进去了!
吱嘎——
忘尘终究还是开了门,眼里的哀怨一闪而过却没有逃过流煜的眼睛,果然是怨姬宁晔杀他父亲的。无论那人多不好,终究是他父亲啊。
-离开这里,不会见着他的!……好么?
-你走吧。
流煜叹了口气,勉强让自己笑笑,梨涡隐隐约约浮现。以忘尘来不及反应的速度,一记手刀击晕他。
不敢置信,忘尘昏迷前眼里满是不敢置信,你字卡在喉咙里还没发出便倒在流煜怀里。
对不起……
忘尘和姬宁晔,一人深爱,一人挚友,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永远不要在两人之间选择一个。虽说如此,几百年前,他已经做过选择了……
流煜是欠姬宁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