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戴上面具,出去找谢缘说话。谢缘还没走,原本黑着脸,一见到桑意主动过来,也就稍稍放宽了心态,停下来等他说话。
桑意对他客气地作了一揖:“公子留步,这几天来觉得与公子甚是有缘,不知三日后可否有幸邀得您去明月楼,一同赏月吃酒?”
谢缘想也没想,直接点了头。桑意离他太近,谢缘又恐他认出自己来,于是赶紧扭头准备带着随从走了。
桑意却偏不让他走,又温声问道:“公子可是喉咙不舒服,您见我两次,我都未曾听您说一句话。您是反感我,所以如此吗?”
谢缘赶紧回头,让人给他拿来纸笔,用左手写给桑意道:“并非如此,我身患喉疾,故不能说话,还请先生不要多想。我不反感先生。”
“所以,是不是有点喜欢我呢?”桑意见他写完,自然又亲昵地拿过他手中的笔,顺手写了张药方给他,“这张方子是我以前的东家给我的,治嗓子有奇效,我现在用不着了,虽说其中有几位药材十分珍惜难得,但是以公子的财力,应当不困难。还望您身体康健,平安顺遂。”
谢缘被他一双波光盈盈的眼盯得手忙脚乱,面具下的脸也反常地发起热来。一想到桑意此刻只是将他当做一个陌生人,或者一个需要殷勤留下的茶馆客人,他心里就有点说不清的滋味,有些酸楚又混杂着甜美,让他好像在朝夕间就回到了毛头小子的模样。
桑意让他想起来上辈子的事,可好像要的并非他的爱——或者,并不止他的爱。否则,他何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离开他,要与他两不相见呢?
一生那样漫长,花草尚且有枯荣更迭,更何况人心与感情。纵然谢缘生性沉稳,但于情爱却是头一回,他摸不透桑意的心思,也不知道在桑意眼中,他戴着面具的这层身份究竟是个平平常常的客人,还是……一个让他有那么一点好感的陌生人?相邀明月楼,他如果去了,如果洽谈,桑意会说些什么?
给他的时间并不多。谢缘犹豫了两天半之后,还是托人回话,说自己愿意赴约,桑意那边便交代了地点和雅间座号。
中间桑意回来找过他一次,两个人平平常常地煮茶下棋,又抱着睡了一次午觉。桑意道:“爷,今晚我就不留了。”
谢缘神秘莫测地询问道:“去哪儿?‘
桑意想了一会儿:“约了小青去看灯笼呢。”
谢缘“嗯”了一声,然后道:“也好,我今晚也与人有个约,可能会晚些回来。”
桑意问:“您最近忙么?前几天谈生意的老板们应当妥当了呀。”
谢缘也就不动神色地道:“没什么,就是普通朋友,一起出去坐坐。”
两个人各怀鬼胎,编了谎话骗过对方,而后又各自找了车,向着同一个目的地行进。
谢缘在路上心浮气躁,也考虑过要不要一会儿摘了面具把桑意抓回去,可是自己吃自己的醋又好像很没有道理。他就这样想了一路,等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纵然想要把桑意抓回去,也是绝无可能的了——原来桑意并非只邀了一个人来。那过来代替桑意迎宾的茶童搓着手道:“嘿嘿嘿,请的都是打赏银钱前三的公子们,好表达小桑先生的感激之情,嘿嘿嘿,您里边儿请。”
谢缘一张脸又黑了。他往里看去,脸更黑了——来人中正有一位,是那天明嘲暗讽挤兑他的那个什么绍公子,而另一个人就比较有意思了:竟然是桑青。
桑青正在跟绍公子畅快地聊天,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我,我是先生的徒弟,也是他的忠实拥趸,那天只是想砸点钱表示一下我的心意,结果一不留神就砸进了前三,想来挤占了一个客人的位置。”
绍公子赞许道:“没有的事,你能来,桑先生一定同样高兴的。”
俨然一副当家做主的姿态。
谢缘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看都没看绍公子一眼,那绍公子也是略微瞅了瞅他,而后一声冷哼。火|药味一瞬间就溢满了整个厅堂。
唯独桑青看了一眼谢缘后,张大了嘴巴,而后及时地被一双手给拉去了一个隔间中——
他回过头,就见桑意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桑青乖了,小声道:“那个,不是,我是说,爷他——他怎么来了?怎么还带着一个面具?”
桑意也小声道:“你别管,装作没认出他的样子就好。至于理由么……我想,大约是情趣罢。”
桑青恍然大悟:“原来是情趣,我懂了,先生您请便罢,就当我是个来蹭饭的。”
桑意对桑青的上道表示十分欣慰,等到宴席开场时,四人逐一落座,桑意也一张脸清清爽爽地出来见人了。席间,话题不知不觉地被最先开口、话也最多的绍川给抢了过去,桑青一脸傻白甜,听得尤其认真,偶尔作恍然大悟状,偶尔又认真生疑,提起问来。桑意吃着菜,随口也跟着说两句,不卑不亢,温和有礼,整个席间只有谢缘一人什么话都没说,一人戴着半副面具,整个人冷漠又疏离,坐在窗边的位置上喝酒,仿佛不存在这个人似的。
宴罢,桑青喝醉了,桑意滴酒未沾,让人把这只小白兔拎回去了,而后又送绍川出门。
他认真道谢:“谢过公子捧我的场,有您在,我也少了许多饶舌功夫可说。”
绍川的神情却隐隐有些失落:“你知道我素日是没有那么多话的,只是想引起你注意而已。不过今日方知,只是郎一边有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