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即便是你的妖力留在身边,他也照样瞒天过海。他如今活着,只为你一个不愿他死的贪念,他只知这是你的意思,所以不论如何都要撑着活下去。”
酒吞惊诧的紫眸里霎时闪过一抹无措的惶然,脑海里的声音后知后觉地警醒道:你从未能绰绰有余地驾驭他,从来是他甘愿依傍在你身边,将身体与性命交于你支配。
眼前滔天的烈焰霎时掀起重重巨浪,将鬼王的视野裹入一片未知的黑暗。
悬崖峭壁边,重重古木掩映的山道上,一串窸窣的铃响在渐渐弥散开的血腥气息中若有若无地传来。山崖之上,横七竖八躺着武士被妖力撕裂的尸首,方圆数丈焚作焦炭,残余的紫黑色妖力裹挟着青烟,那是源于地狱深处的力量。
这足以摧毁万物的力量,却并未给它的主人带来平静与安宁。
白发大妖踉跄着穿过崎岖的山道,身后的石径上洒落一串斑驳的血迹。颀长的背影靠在冰冷的石壁间一阵不能自已的瑟索,左臂的妖爪死死扣住刀砍斧劈般的巨岩,以蛮力强撑着摇晃的身形。
甲胄之下的右臂幻影般闪动两下,如烟散去,留下一只空荡荡染血的袖管,残余的妖力也一并飘散风中。
袖口渗落的鲜血,滴滴承载着那夜被斩去右臂的回忆。茨木疲惫地跪倒在地,周身的化形尽皆散去,露出破碎的衣甲与裸露在外的体肤之上纵横交错的刀伤。那些深及见骨的伤痕,每道都是一场以一当十的鏖战,他这唯一幸存的妖鬼含恨复仇的心迹暴露,换来的是山下的武士与阴阳师们永无终了的赶尽杀绝。
他拼尽残余的妖力,将自己化形为完好如初的样子,孤身奋战的大妖断然不能在人类的杀意面前暴露自己的软肋。山下日复一日响彻的喊杀声迫使他强忍断骨之痛、拖着重伤的身体前去迎战。不为人知的化形之下,破碎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染,他却仍压着那阵侵入骨髓的折磨,端起如他挚友一般桀骜而轻蔑的架势,以焚遍四野的黑焰震慑来犯之人。然而这一切,终归不能掩饰他失去力量之后必然的命运。
茨木恍惚回到昔日遇见酒吞之前,在弱肉强食的残酷法则中生死未卜,却仍孤立无援而永无止境地抗争,除了今日是为他挚友弥留的夙愿。
酒吞要茨木取代他成为大江山的主人,甚至将自己残余的一缕力量留在他身边。白发的大妖内心深知,鬼王的灵魂或许在未知之处凝视着他的战斗,因而他不可有分毫懈怠辜负挚友的寄望。他是挚友生前唯一信任的鬼将,即便身体虚弱到极致,只要一息尚存,便要为挚友的亡魂守住这大江山的每一寸草木。
只是他未得一日安宁,便迟迟没有办法取回自己断臂中的妖力,而他残余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
即便失去妖力……或许还能像人类一样缓慢恢复……只不过是睡一觉罢了。茨木勉强安慰自己濒临极限的内心,在那阵几乎吞没意识的眩晕中强撑着变得冰冷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岩石锋利的棱角划破了掌心,五指却依然死死紧扣,他知道自己断不能倒在这种地方。
从破碎的袖口粗暴地撕下一块布条,笨拙地堵在腰间渗血的伤口上,硕大的鬼爪从来昭示着力量,却在这副单薄的身躯面前显得无助而苍白。残余的妖力不足以护住撕裂的皮肉,他也再不能被酒吞的神酒愈合伤痕,身体渐渐像普通人类一样从深及见骨的创口之处淅沥地滴落殷红。
铜铃窸窣地响了一路,鲜血随之落满一地,在青苔铺就的碎岩上绽开零落成泥的妖蕊。血染的足迹最终消失在一座冰冷的石穴中。
茨木抽出周身最后的妖力,化作一道结界挡住洞口,往日睥睨众生的大妖此时却不得不提防那些嗅着血腥前来觅食的猛兽。抽空的身体软着双膝跌落在地,他便以独臂拖拽着身子蹒跚地匍匐,一寸寸挪向巨石背后的阴影里。
茨木扯下残余的衣物胡乱地裹紧伤处,鲜血却在赤裸的腰肢上蜿蜒流淌,划过紧实的臀肌浸入身下冰冷的泥土,淋漓的殷红也于刹那间染透布料,将他最后的体温渗入湿寒的空气。
视野模糊下来,茨木依靠着身后坚硬的巨岩,明亮的金瞳转于疲惫,眼帘渐渐低垂。
这一觉睡去,便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了,那些昏迷的梦境,遍布着将他诱向万劫不复的陷阱,但他必须做这最后的赌注。
他是鬼王身后唯一能赋予重任的大妖,身上承载的一切都不容他抛却最后的希望去与那些人类同归于尽,去追随他的挚友。
他知道酒吞并没有奢求太多,让他活着,这是他的鬼王唯一的夙愿。
以往他总说愿为挚友献上生命,怂恿着他的鬼王攻城略地,与他一同无往不胜,茨木如今才明白,那不过是活在所爱之人的庇护下才能奢望的任性,是酒吞用性命的安危担保他的肆意妄为。
而当唯一的支柱轰然倒塌,唯一的光亮熄灭于眼前,便只剩下赤裸裸的惨痛代价:彻夜的梦境里,他五感尽失地浸润在无边的惶急与黑暗中,他像被剥去皮肤割开骨肉,将遍体的伤口浸入痛彻骨髓的孤独,内心深处还烈烈地焚烧着无从宣泄仇恨与痛失所爱的绝望,无边无际,不得安宁,惶惶终日有如阿鼻一般,却没有哪怕一根浮木承载住他的坠落。
那些自遇见酒吞之后就渐渐紧锁心底的黑暗,此时尽以冰冷惧怖的样子重新将他吞噬,提醒着他,你只是一个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