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段日子麻生终于主动拨通了我的号码,但似乎也只是出于敷衍和礼貌。
“抱歉,比吕士,最近一直很忙,所以现在才联系你。”她向我道歉,声音中明显流露出的疲惫让我不得不把曾经萌生的,想再约麻生见一次面,暗自打算用迂回战术从她口中套出一些真相的想法吞回喉咙。
信号那头似乎有人在叫她,麻生捂住电话说了些什么,充满歉意地向我道别,然后匆匆挂断。
我怀着怀疑和不甘度过了平成十二年的新年。
生活再一次发生了反复:依稀记得前一年,当我沉浸在对藤川的思念与思维碎片的侵扰,麻生悄悄从过去的黑暗里向我走来,带给我一个不可解的秘密;而当我逐渐将视线转向这位忽然出现的童年挚友,不知不觉将藤川和那些时有时无的奇怪影像暂时遗忘在内心的角落,藤川国中时代的好友,也是我现在的同班同学,一个叫野村江夏的女孩,却在新年第一天清晨的祈福会上带来了藤川入院的消息。
“……听说小凉和家里起了争执……”
系满签条的木支架旁,野村,以及几个同样身穿漂亮振袖,曾经在国中时代与藤川熟识的女孩进行着忧心忡忡的谈话。我正从木盒里去签,经过时感到野村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大方地朝她点头致意:作为丸井家的旧交,藤川的老友和我的现任同学,要让处在这张关系网中央的野村知道我的小心思,并不见得是件难事。而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倒更佩服这个女孩在某种程度上守口如瓶的本事。
“要一起去看看小凉吗?”最后野村按耐不住,打发走了周围的同伴,走到我身边,压低发音熟练地报出了医院地址和病房号码。我正在拆我手中的签,醒目的黑体字[大凶]刺得我眼疼。
我把签揉成一团丢掉,装作从来没有看见,“好的,”我回答野村,“我和你一起去。”
假如我当时能预见那早已经隐隐预见,却始终逃避着不愿承认的一幕,我想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答应野村的邀请。
病院建在东京近郊的山坡上,环境清幽,但好歹交通还算方便。我们在午后抵达,我站在铁门外,打量着里面的建筑群,莫名地觉得眼熟,却无论如何想不起什么时候来过。走出电梯后野村接到了来自家里的电话,她在梯门边的窗旁按下接听键,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可以先过去。
忽然想起,在和藤川的父母联系,定下探视时间时,野村似乎并没有提及我这个相对的陌生人会去。
走廊里在这样的午后少有人来,只有零星护士推着推车,或是夹着病历匆匆走过。很快到了病房门前,姓名格里的藤川两字告诉我没有走错。门没有关牢,我的手按在门上,才透过两指宽的门缝扫了一眼,却忽然丧失了推开的力量。
我看见了那个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人:忍足。
比起惊讶,在这一刻,要说不嫉妒,那完全是在撒谎。
我看见藤川靠坐在病床上,比原先消瘦了一些,脸色也更苍白,但总体来说气色并不算太糟。阳光透过百叶窗间的缝隙落在房间里,或明或暗,清晰利落地切开了病房内有限的空间。
藤川在腿上摊开一本杂志,却似乎没有要看的意思。她只是专注地看着房间里的另一个人,看他更换花瓶里的白色马蹄莲,看他拉开百叶窗,将外面淡金色的阳光全部放进来,然后坐回到她的床前。她看起来很茫然,目光没有焦距,而这更让这种注视变得像一种生理上的本能。
那个人正是忍足。我没有想到,也不敢去想,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如此亲密的关系。
忍足背对着我,正在对藤川说着什么。我看不见他的表情,过远的距离和病房良好的隔音措施也将我这个门外的秘密听众无情排挤。我所能看见的只有藤川的脸,偶尔她也会回应忍足几句,话不多,从嘴唇开合的频率来看语速也不算快,但一点一点生动起来的神情和忍足耸动着的肩膀无一不泄露了他们间的融洽和默契。
我看呆了,连我的手已经松开了门把手都悄然不觉。
金属把手咔哒一声反弹回原位,尽管声音在护士小姐经过时推车车轮转动碾压的声音中毫不起眼,大病初愈,各方面感官尚还迟钝的藤川浑然不觉,可我分明看见背对大门的忍足敏锐地向门口侧了侧脸,像是发现了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转过头来看。
我松了口气,捏紧手指,心虚地往门另一侧的阴影里躲了躲,眼神却没有离开病房里的两个人。我自然明白这样的偷窥行径无礼且无耻,但当理智输给了情感,身体也逐渐变得不受控制。
最后是野村的电话拯救了我——是的,我不愿承认这是落荒而逃。如果不是她在挂断电话后发现我的失踪,果断地拨通了我的号码,我想我一定会克制不住推门进去,尤其当我看见忍足像是对门外看不见的偷窥者挑衅似地站起来,朝藤川倾身过去,抚摩她头发的手逐渐滑到颈后的软骨,最后被藤川别过脸,皱着眉头推开。
或许他们还没有到我想的那样……我回想着那些关于忍足的流言,安慰自己,大步朝位于环形走廊另一头的楼梯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