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闻清徵现在心乱如麻,第一次为一件事情感到慌乱。
他的心口,又开始疼起来了。
那条被戚怀香放进体内的蛊虫平日攀附在他心头,将他所有的情绪欲念都敛下,让他在修行太上忘情之时没有一丝阻碍,但渐渐地,就在今年年初的时候,闻清徵却开始觉得自己修炼速度比以前慢了,心头也不时作痒,蛊虫慢悠悠爬过的感觉格外清晰,像是羽毛轻轻搔在足心的痒。
而那痒意,只有偶尔在面对沈昭的时候才出现。在刚刚,痒便成了嗜骨的痛,似在警醒。
闻清徵不敢更深地想下去缘由,怕自己眼中再看到沈昭的话,心头还会出现那样的痛意。他的右手还在微微做痛,手心一片浅浅的红印,在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事情。
青年紧紧捂着心口,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沈昭,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让他想吐的痛意。
他赤着脚,一步步都格外迟缓沉重,走在冰凉如铁的地面上。
轻轻地一声,门被推开,闻清徵穿着染血的里衣,雪发在暗夜中闪着微微的清光,走到殿后那一大片湖泊里,慢慢把身体沉进去,只露出一截修长脖颈和苍白如纸的脸颊。
深秋的湖水寒冷入骨,触碰到身上伤口的时候像是鞭子打到伤口上,疼得尖锐彻底,能让人从情毒的蛊惑中清醒过来。
青年如雪般的长发被清澈湖水浸湿,有几缕浮萍一般飘在水面之上,沾染上几痕血丝。
闻清徵的目光寂然如水,像这凄清的秋夜,好像没有一丝感情。身上的伤口似乎也已经麻木了,只有心尖仍在不住作痒。痒中还带着针刺一般的疼痛,虽是很细微的疼痛,却不能忽略,让人逃无可逃。
当清晨第一缕曙光透过窗棂散入房间的时候,沈昭在榻上躺着,却睁着眼睛,罕见地没有赶在日头出来之前去练剑。
他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现在心头很平静,像是一直藏着掖着一件事情怕被人知道,但是终于有一天被人知道了。在光天化日之下,他的秘密无所遁形了,所以就忽然被变得不在乎了起来。
好像这随意不在乎的态度就能让他好接受一些被发现的痛苦,让接下来预想过的事情变得更容易接受。
沈昭和往常一样,打扫了院子,收拾好一切东西之后,才走进正殿,想去看看闻清徵的伤势。
他刚进门,就看到闻清徵正往外走。
看到他,雪发青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递给他一个月白色的储物袋。
“……”沈昭愣了愣,“师尊?”
闻清徵不看他,只是淡淡道,“袋中有置办洞府需要的东西,你去择一处地方吧。”
“师尊……”
沈昭嘴唇动了动,只是紧紧看着他,“您是要赶我出去吗?”
闻清徵不回,只是转过脸去,手依旧停在半空中,手里拿着那只储物袋。
沈昭沉默了一会儿,却没有去接他手中的储物袋,轻声道,“师尊若想要沈昭走,我走便是。我这几年也存了些灵石,不敢劳烦师尊了。”
他说着,视线不舍得从青年脸上移开,却不得不离开,“只是,师尊您身上的情毒可解清了吗?”
闻清徵听到他说‘情毒’一词,脸色一冷,“不需你管。”
“……弟子失言。”
沈昭低下头,默默转身离去。
在走出去前一刻又听到闻清徵的声音,“搬出紫华殿后,也不要荒废了修行。”
“是。”
沈昭本黯淡无光的心情听到他这一句又有了些慰藉,至少,师尊心里还是有他的,还记挂着他的修为。
他转过身,在脑海里仔细搜寻着措辞,小心翼翼道,“那,师尊,我以后还可日日来向您请安吗?”
“……”
闻清徵本想说不必,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随你。”
沈昭嘴角有一抹浅淡的笑意,他已经很满足了。青年重重点了下头,转身,尤带眷恋地离开了紫华殿。
直到他走出去的时候,闻清徵一直没看向他的视线才落在了他的背影上,青年的背影修长寂寥,渐行渐远。
闻清徵慢慢闭上眸子,不再任由自己的心念去看。
他隐约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感情正在慢慢地变化,这种变化是他始料未及的,而且不敢去想。
他不能……
他记得自己上辈子死前,断情宗那些平日师叔师兄相称、叫得热络亲切的人无一人来救他,其他首座的脸上或无动于衷,或是惊讶惋惜。
他知道,他们是痛惜断情宗少了一个守卫,而不是为了别的。
他的存在,自始至终都只是为了护佑断情宗的安危,连贺銘把他捡回来,也只是看中了他单灵根的资质,以期后来能为他的儿子贺知尘所用,继续为他们贺家守卫这个断情宗。
但他发了毒誓,终身守卫断情宗,不伤贺家之人,就算是早就在骨子里痛恨这个道貌岸然的门派到极点,却不得不留在这儿。
他已是身不由己,在这世间无异于行尸走肉,不能再把别人也拖入泥潭。
悸动的种子从上一世已经埋下,当道修们无动于衷的时候,却只有沈昭这个一直被他忽视的弟子悲恸地跪在他身前,为他流下一滴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