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这一场急雪,飘飘洒洒,已经连续四五日了。
在京都东面,楣水中游的地界,有几处成片的小丘,名曰“楣山”。这楣山,横竖,约有数十里的绵亘。早年,在皇家圈定庭院的时候,因了种种缘由,未能选入大内。而后,便成了一众达官显贵,争相筑居之所。
这一处雕梁画栋、碧瓦朱檐,也被这连日来的飞雪,银装素裹,装扮得洁白无瑕。
早间,各府院上的奴仆,清扫开长街上的积雪。而待得午时,清雅空阔的街道上,才渐渐的,车马往来,始才又显出一片繁忙热闹的景象。
这群优雅别致的建筑里,有一处靠近山坳的别院。门匾上,单单两个浑厚拙朴的古体大字“容斋”。
外间的人,自然不大知道这一处稍显清静冷落的宅院,却是当今相国,内阁首辅——林吉贞林老大人家的私宅。而即便知道这是相国林家的宅邸,也很少有人能十分清楚,这宅子里,究竟又是林家的何人,长居在此。
顺天府府尹罗文钊,此时,倒是有机会,一窥究竟。但是坐在车马里,正缓缓趋近的他,却全然没有探秘的心思。
林老相国,如今已年迈七旬。可即便是青年才俊,年富力强的罗文钊,在这位四朝宰辅的老大人面前,总是带着几分的拘谨与稚嫩,这倒不是出于不同位阶之间的礼仪,而是罗文钊,发自内心的,深切的敬畏。也或许,这恰恰正是他得以获召,有别于常人,得以来容斋禀事的原因吧。
车马到了府门前,并没有任何的迟滞,直接进了内院。
林府上的管家,早在院子里候着,撑了油伞伺候着罗大人下车,罗文钊怀抱那一卷卷的公务,也不曾客气,径直便随了他,进了北面的暖阁。
暖阁里,正面的大炕上,盘腿坐着的那个老叟,衣着家常,头发雪白,鼻尖上顶着一架老花镜片,费力的借着窗前的光亮,正努力的查阅手中卷本。
罗文钊跨入屋内,怀中的卷帙还未曾放下,就这般怀抱着,恭敬的跪下去,稳稳的请了一个安。
“是文钊?来来来来来……不要这么拘谨,我这啊!哎,年岁到了,老眼昏花。你来得正好,到炕上来,这几份折子,我都有些看不清了,你就念给我听吧。”
林相,前些日子抱病在家,身上刚刚松缓些。太子,也曾亲到府上探视了一回,还说了些宽闲的话。临了,又特意明旨,代传上意,说是在监国的这些日子里,首辅不用随百官临朝,一应事务,特意吩咐内监,每日都送到府上来处置。内阁的琐碎,也是由阁子里先行拟了条批,由林相裁断后,直接送中宫用印就是了。
陛下,身在前方,对老臣也是十分的体恤。
向来,林相总是在府上处理事务,这一日,恰逢旬休,也觉得身子骨又松活了几分,倒是早早,到这别院里来了。而罗文钊,是他在半道上,突然想起几件事有必要仔细交代,遣了公差临时唤来的。
罗文钊依言入座,奴婢献茶,微微呷了几口。待得林相屏退奴仆,这便端身正意字正腔圆的将那炕桌上的奏折一一念出来。有时,读到要紧处,也随着林相的意思,秉笔批注了。一来一去,一个时辰就这般过去了。
炕桌上的奏折读毕,罗文钊,正要将自家府里近来的公务,仔细禀告一回,林相却摆了摆手,示意他歇了。
换了新茶,两边悠悠的闲谈几句。林相这才仿佛谈到正事上来。
“如果,老夫没有记错,你是神宗四十三年,点的状元吧?”
“大人好记性,晚生正是那一年,拜的相国门下。”
“悠悠岁月,转瞬之间啊,那时候,你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如今,两鬓上,我瞅着啊,也添了霜雪了。”
“在大人面前,学生不敢言老。”
“哈哈哈哈,你啊,就是太拘谨。入朝也有三十余载了吧。想想你这些年的历练,到真如见着自己的过往一般。”
“学生惭愧,想大人神宗二十一年的状元,三十七年入阁,四十二年拜相。如今,已历时四朝。放眼古今,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林相,摆了摆手,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文钊,今儿个,我叫你过来,是有几件事,要问一问你。这第一件,老夫病了这一场,始才知道,这京都里,竟有几味药,卖的比黄金还贵。民生艰苦,此是一般。我自然知道,眼下,朝廷急切用兵,物价沸腾,也是当然,但是,你身为一府主官,有些事,可不得不查,不得不备。”
罗文钊,惶恐之间,就要离席下拜。林相却又一次摆摆手,止住他。言语间,也没什么宽慰的词,只是自顾着说下去。
“春耕说来就来,青黄不接的时日,可不是闹着玩的。京里,在这民户间,还能有多少余粮,你自己心里,一定要有一个算计。天下,无论何处皆可乱得,唯有这京都,千万不要有丝毫的动荡。话,我也只能点到这里,具体的措置,还要你自己拿个主意。”
“大人说得正是,下官,这几日,也正为此事发愁。前些时候还约了几位首善,一同筹谋些法子,只是……只是,成效不是太大。”
“粮食,我已想了办法,南方主要供着军粮,动不得了。东边市舶司那边,我传了手谕,想办法,从炎国、夏国那些粮贩手里尽力收购,这几日就会有音信,候着吧。你要当心的,是京里京外几处要紧的粮仓,一定看仔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