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谷驿,一个坐落在京都西北面,不大不小的驿站。虽说,这处驿站,离京不过约八十余里,理论上,快马奔驰,来去也不过半日的功夫。
但是从驿站到京都的这一段路上,尽是小山丘陵,曲折蜿蜒,总不大好走,实际所要耗费的时间,远远比半日要多得多。
因而,出京入京,这一处驿站间的行程,总是约计为一日。
伴随春风的和暖,近日里,这驿道上,往来商旅,渐渐又多了起来。小小的驿站,也因这三教九流的汇聚,变得拥挤而热闹。
驿站临江,卡在渡口山,原是个小小渔村,但却随着京都的日渐繁华,国事平稳,靠着驿道两旁,早比屋连甍,坐落起许多规整的民居与客栈。
这一日午后,看看昏暗的天光,又到了晚暮时分。大江上,寒风阵阵,摆渡的舟楫也已三三两两,松散的停靠在两岸间的避风口上,不再动弹。
进京的客人,早赶不上城门的关闭,此时,大多已放弃入京的打算,找了客栈休憩。而出京的来客,在这一时段上,往来却并不是太过密集。时有时无,还是那般稀松。
同来客栈,是当地一户朱姓人家的产业,坐落在小街一角,正当渡口的位置。
原本,这午后黄昏,正是各处客栈,招徕来客,劝人歇脚的大好时机。这朱掌柜,正带了自家伙计,一圈儿站在店外的大街上。却又对那满街游荡的旅客,发不出一声招徕的呼喊。只是苦着脸,原地打转。顶风上站着,春寒料峭,那一身锦缎华服,实在不如棉袍暖和,故而,一阵阵风来,只冻得他一阵阵哆嗦。
几个熟知的老主顾凑过来,他也只是尴尬的堆了一张笑脸,连连致歉。只不时回头,望向自己的店里,而眉间满是忧色。
在他身后“同来客栈”的牌匾下,此时长身挺立,笔管条直站了的,是两个身形魁梧,衣着青色长衫的大汉。
从那院门里,再往里望去时,同样装扮的汉子,三步五步,站了满满一院,神情机警的,围着东边的那一处雅楼。
不用说,这客栈,今儿,必是被达官显贵的人物,给独个儿包下了。盛国的定例,官民服饰,虽不再严苛的划分不同的衣料类别,棉麻皮毛,绫罗绸缎尽可穿得。但是庶民,除黑白两色以外,不可作其他素色衣装。
但看这满院里,仆从般的人物都是素色青衣。不用想,雅楼上的正主,其身份该有多显赫了。
这同来客栈东边雅楼的三层,房间里,正暖意融融,条案上小火烹茶,阵阵清香。
在主座上坐着的,是一位年轻力胜,贵气凌人的翩翩公子,而在与之相对的客座上,一位同样年华,但却气态谦和,神色内敛的逍遥书生。
此时,这二人,公子打扮的这位正半倚在靠椅上,不急不缓品着春茶。而那书生,正对着条案上横放了的一把残破的半截瑶琴,神情专注。
少顷,那公子威严肃穆的脸庞上,终于透出一股冷然来。起身,走到临江的窗边,负手遥遥对着那湍急的一江春水。任由江面上的刺骨寒风,扫过一身锦绣。
而书生,却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面含微笑,神色儒雅,并无半点变幻。
“梅兄,不日即将进京,一路上,你我,也相谈甚欢。如果梅兄此次入京,并无什么要紧的事情,我倒是很希望能有机会,将兄长引荐给当朝公主。”公子一般的人物,对那书生如此说道。
这书生,明眸清澈,听闻后,只侧头朝着公子的方向望了一眼。却并无什么表示,依旧回身,探出手指,屈上关节,只往那半截瑶琴上,轻轻一扣,凝神仔细听着那木头发出的声响。
“这么说,燕侯,还是对在下亮明身份了?”书生的语气,如同他这个人一般,不急不缓,慢慢悠悠的传出来。
那青年公子,蓦然回头。眼神中露出几分厌恶,但还是又压了回去。
“我听闻,在炳王爷手下,有一位被称为梅影先生的人物,年岁不大,武功也不知品阶等级,但是在这数年间,屈指可数的几次出手,却是每一次都震惊天下。他的对象,总是那些成名已久的九品高手,而在这几年里,往来炎夏两国,每一次现身,必收走一名九品人物的项上人头。甚而,上一次,还在宗师的手下,成功斩杀一名炎国的皇室。当时,外间都在传闻,此人就此而殒。但现在看来,先生,还是活得好好的。”
公子仔细的盯着面前的书生,但是任凭他怎样的娓娓道来,一番言语说尽,面前的人物却并无半丝异样。仍旧闲闲的在那断琴上下功夫,如此这般,只能让那公子,更加心惊。
燕侯,自高宗设立北庭都护府以后,作为地方的权势家族,北地勋旧的澹台家,便世代受封于此,主要是辖制夷民,襄助军事。历来,值戍在边关要冲,助力国防。是帝国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常青世家。
新帝二年,当时的燕侯——澹台越,入京成了当朝驸马,这侯爵的位置,便由其弟澹台卓光所承袭了。
澹台卓光袭爵之时,正当年弱,边镇之事,全都依赖家将与驻府将军,无所建树。
数年之后,即新帝七年,炳王世子王凌统,以北军都督(正一品武将)、假兵部尚书(正二品文官)入驻北庭都督府(高宗后,都护府因武官制度更迭,易名都督府)掌斧钺,开府建牙。北地一应军政民事,悉归将府。燕侯实权,荡然无存。世人也便渐渐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