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当初放了儿子北上时,早就托了余县的高家在京中置办了一个院子,就与高家那宅子相去不远。京中地贵,虽地方不大,也有两进,各色物件都齐备了的。如今正派上用场,连顾氏也亲自赶了过来帮忙打点新房。此刻一堆人还围在春鸢的屋里,欢声笑语不停。送嫁的人里,除了阮家原来的周妈妈等人,还多了个带着一双子女过来的杜若秋。
她自数年前嫁了顾选,陪他一道随了裴泰之北上后,并未居于京中,而是一直留在离京百里之外的颖泉,那里有个兵械厂。前段时间听到了明瑜嫁入昭武将军府的消息,特意与顾选一道赶了过来拜望。晓得今日是春鸢的大喜之日,自然带了儿女过来凑乐。众人见这一对娃娃玉雪可爱,围住了逗个不停,明瑜也各赏了一只包了小金锞的荷包。正笑闹着,见香巧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喜轿来了!催新娘上轿了!”于是取笑的取笑,催促的催促,喧哗声一片。
春鸢今日一身八宝纹织的大红喜装,眉目如画。听到香巧说催上轿了,低头坐那里羞羞答答不愿起身,被周妈妈上前拉了起来,这才红着脸到明瑜面前拜别。
陪伴了多年的春鸢终于如自己从前所愿的那样,得嫁良人,明瑜亲手给她盖上了盖头,目送她被喜娘扶着送了出去,心中满是欢喜。
白日的喧闹喜庆过后,入夜的将军府里静谧一片。因了明日便是皇帝御驾出行的日子,诸事繁杂需安排,晚饭时谢醉桥并未回来。明瑜与谢静竹一道用了饭,到她房中坐下,挑亮了灯火,姑嫂两个相对坐着一道绣一副冬至时用来挂在前堂应景的五彩缂丝九阳消寒图。心中始终挂念着谢醉桥,破丝穿针时,一连几次竟都引不进针孔。
谢静竹看在眼里,晓得她必定是牵挂自己哥哥。他明日一早便要护驾出行,这一去至少要一个多月,今夜是他两人别前的最后一夜,能多些片刻相聚的才好。便停了自己手上的针,笑道:“白日得空再绣吧,晚间灯再亮也费眼。嫂嫂不用陪我,还是快些回房吧,莫叫我哥哥等下回来见不到人,又寻了过来。”
明瑜笑了下,把针插进缎面,起身道:“也好。我再去瞧下给你哥哥打点的行装,万一有漏,他出去了不便。”
谢静竹住的院子与明瑜的不过隔了一道云墙,回房之时,谢醉桥还未回,却多了个安妈妈。早为谢醉桥收拾好的行装正被解开了摊在桌面,安妈妈在一样样地检看,边上站着的弄琴和望画嘟着张嘴,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听见脚步声起,抬眼见是明瑜回来了,眼睛一亮,朝安妈妈的方向呶了下嘴。
这行装是明瑜自己收纳好的,连着两套她亲手做的内衫。晓得这安妈妈应是放心不下,只心中终归是有些不快。
她进门一晃眼已经大半个月了。安妈妈虽心里有些疙瘩,只也不敢不把自己从前管着的账本交上去。比起京中别的大户,将军府人口简单,相对事情少了些,只架子毕竟摆在那里,上上下下也有几十口人,每日里杂七杂八的事也不少。安妈妈见她年少不经事的样子,起先心中存了轻看的念头,交了账本便一句话没有。明瑜晓得她是想看自己乍接手时手忙脚乱的笑话,偏不让她如愿,更没有到她面前问过一句,自己接了账本,暗中理了下,有不明白的便派人去问鲁管家。从前几百口的人荣荫堂她都理得顺顺当当,何况是现在的将军府?
安妈妈气定神闲地等了几天,始终没见明瑜来向自己问话,再等几天,等来的却是府中一些原本她定下的老规矩不声不响地便被改了,这才自己去见明瑜,拐弯抹角地表示从前的规矩不可废,换来明瑜一句“安妈妈怎的不早说?我跟醉桥提过,连他都说好。也不好再改来改去。往后安妈妈若是有话,要趁早说才好。”于是讨了个没趣,好几天都没露脸了,连今天春鸢的喜事也不过只晃了下便走,没想到此刻却到了这里来翻东西。
明瑜压下心中不快,到了桌前,略微皱眉,问道:“安妈妈这是在做什么?”
安妈妈见是明瑜回来了,略有些尴尬,只很快便道:“少夫人莫见怪。公子从前在家之时,每回出门,行装都是老婆子督促着玉簪打理的,那玉簪是个心细的丫头,一件件看过才收起来。这回公子要出去个把月,老婆子有些不放心,这才过来看看。”
她口中的玉簪便是如今这个银簪的姐姐,谢醉桥身边从前的大丫头,是过世了的自己的婆母所给的,听说本是做通房用的。只不知为何,早几年被配给了府中永业田庄子里的一个管事,这一点明瑜嫁过来的第三日,便从包打听的周妈妈那里得知了。听安妈妈此刻又提起玉簪,便道:“安妈妈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家公子是我的夫君,我自然最疼惜他。你既翻检过了,可瞧出短了什么?或是多了什么?妈妈说来便是,我能改便改。”
安妈妈见她说话时面上虽含着笑,口气却带了丝凉意。也晓得自己这举动有些不当,拿过自己带来的一件夹织纱内衫,讪讪道:“天色转凉,围场那边入夜想必更冷,我做个件内衫给公子带去……”
“我们姑娘早做了两件,姑爷哪还要穿你的?”
望画年纪小,有些心直口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