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雅气得要打兰西;允焉也在笑,笑得脸色不大好看。
不过一群盛装打扮的妙龄美人的打闹,在充满男性荷尔蒙的地方,不仅无伤大雅,甚至仍是一件颇令人赏心悦目的一件事。五位姑娘自然知道自己无心之举引来万众瞩目,便吵闹得更加自然可爱了起来。
宝荣的祖父辈就去了英国,父亲叔叔们也都是体面的英国商人,一家子都入了英国籍,便没怎么回过中国;这遭第一次回来,对于中国交际圈心里仍没个底,便请了亲戚家中一位打小长在上海的魏姓小姐一道前来,顺便若是在舞会上见到是个人物的,也好叫她在一旁介绍介绍。
宝荣她们这群新归国的,到了一个新场合,若是缺人介绍,必定尴尬得不得了。宝荣决不允许这种错误发生,便请魏小姐一定不能比她们来得晚。从大厅乘电梯上了楼,便见魏小姐孤零零站在门厅外同样等候着的一群天生富贵里头,暗暗然的,更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魏小姐本是没机会来这样上等交际场所的。有人请她来,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自己拒绝这样好的机会。为此行,她已挑了自己现有最贵重的一身行头,为此还沾沾自喜了一整天,觉得自己身价都翻了一番。
电梯门开了,见了那五位归国的小姐们,魏小姐自己也觉得自己这身过分磕碜了,脸虽仍旧微笑迎着,手与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的好,竟有些无所适从。
宝荣见自己亲戚这么上不得台面,脸上也不大好过。一下电梯,不等另外四位有机会安放目光,三两步上前来便同魏小姐介绍:“兰西·冯卡曼,宝丽·费信淳,玲娜·林,舒雅;这是沁亚·魏。”
四人轮流介绍完自己,魏小姐一张嘴,一口即便在中西女塾受过六年英式中学教育,却摆脱不了经典洋泾浜式发音的英文口音,立马使得宝荣前功尽弃。
另外四人脸上没说什么,仍友好的微笑的同魏小姐聊着天;那脸上无比刻意要装作是经由她才认识的那股疏远劲,却使宝荣已经知道:她这位亲戚使她今天也掉了一分价。
魏小姐自己却没看出来。四位淑女的微笑与友好,几乎使她误以为自己也是她们之一。
她也是十分会察言观色的。据说看是否受过高贵的英式教育,通常人们会先看腿:英式贵族家庭的女子常有机会穿长裤马靴骑马,久而久之,这高贵的后遗症便是罗圈腿。刚才出电梯时她便注意过了,其中只有一位着玫瑰红礼服,似乎是叫做宝丽的白人姑娘,便是这样的。
当宝荣看起来似乎不大愿意搭理她时,她便尝试着去与宝丽小姐格外亲近一些。
华懋的四楼舞厅是出了名的敞阔——一层楼修得比三层还要高,中间搭上一层,沿着半截窗户与墙跃上去,底下一层有一半便是个既可容人观瞻的舞池,二层底下阴影里头的便是给跳舞累了的人们交际用的、站着或坐着聊天喝酒场所;二层更幽雅,靠着围栏不设坐,设了坐的,便是更静谧、不容人打扰的交流所在。
时辰未到,人尚未来足,钢琴师却已十分体贴的先弹起舒缓的咏叹调。五人挑了靠近舞池的沙发坐下来,看结伴而来的男男女女从前头走过去,或有或无的有人投来捕猎的目光。
五位淑女拿英文交谈起来。
兰西先咯咯笑着说:“人种与国籍也太好区分了。英国人自然不说,黄人里头,目光浅而狠的,是日本人;目光阴柔的,是中国人。玲娜,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允焉道,“也对,也不全对。”
宝丽说道:“我倒觉得,中国人比任何人种都要狠而懒散,又难亲近。玲娜,你说是不是?”
允焉微笑道,“宝丽说的更准确一些。”
兰西败了一筹,转过脸去对着舞池。
兰西与宝丽这对校花在允焉没来之前就打了许多年仗。论相貌,兰西更美一些,可惜兰西家道中落了,没能接受比宝丽更好的教育。两人明争暗夺许多年,追求者不见得谁比谁更多,眼里却只剩下彼此,却都不愿随意委身任何一位追求者,只怕更好的在后头,便永远的输给了对手。
白人姑娘本是看不上有色人种,没想允焉入学不到一年,外头大学里中国留学生的情书也雪片似的朝她飞来,不由使两人也都对她刮目相看;又因有富有的宝荣引荐,而且她心情温和,看起来与世无争,又读书多,便成了两姐妹吵架时那个定音锤,凡事定要她说个是非对错。
宝丽乘胜追击,“这话却并不是我说的。”
兰西嗤笑道:“谁说的,宝荣?还是舒雅?”
“杰克·伦敦。”宝丽抱歉道,“噢,我忘了,你们家一定不会有关于他的藏书。”
兰西气得脸抖一抖,又接着笑:“至少我懂得不在荔枝红舞场灯光下穿玫瑰红的裙子,使我的脸与我的裙子浑然天成。”
“好了好了,”允焉打圆场,“宝丽这一条裙子极美,少见的美——”等宝丽脸色稍好一些,她仍不忘她插自己一刀的深仇说,“若能换作更深一色,便更完美了。”
舒雅与宝荣打圆场,言语间将战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