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笑,直直往外走两步。两位丫头也噤若寒蝉的收敛了笑,安静的听着。葛太太走到一盆杜娟旁。那杜鹃开得正艳,浓烈烈的,下一刻便要艳过头,枯萎过去了。葛太太也着了一身黑色软绸旗袍,上面开着一朵朵紫色海棠花的花瓣。她朝真真斜睨过来,眉眼缓而低的往下压,只徒然留给身后两个丫头一个慢慢凋谢的笑容。笑容淡去之后,两人都怀疑刚才那个笑是否真的存在过。再去注视葛太太时,她已背对着两人在嗅那花——这不禁使人有些失落,也想去看看那花是否真的这么美,花到底是什么香味。——“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古人诚不我欺也。
待两人都呆呆的,不禁向前走一步时,葛太太便又回过头来问道:“看明白了么?要让他觉得你是个美好的误会,因此打从心里想让这个误会成为现实。看物,而不是看人。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门口穿鞋的楚望,将这一切都听到看在眼里。上一世单身二十五载有余,她大惊失色:原来撩汉是这么一门超凡绝伦的技术活!
但是演好了,像葛太太这样,是一门艺术;她这等面部表情匮乏的科学怪人去演,分分钟就是一个车祸现场。
她啧啧舌,心道:这种赏心悦目的画面,让别人来演绎就好。她么,只适合研究卢瑟福散射公式。
——
没想到的是,三周之后,这一场教学便被活学活用上了。
葛公馆所有应酬交际都推到了周末,所以周末也是她该会去乔公馆的时候。也许是葛公馆里呆着实在太舒服,有时候周六从徐宅教完拉丁文回来,她总无知无觉的就在葛公馆门口下了巴士。那天她穿了元宝领青灰色半长的袍子,素色袍子给外头雨滴在肩膀处滴出几点晦暗的梅花。葛公馆门敞着,五光十色的,从舞厅敞亮到草坪上,都是形形色|色的绅士淑女们。
她小心翼翼的躲过众人摸到楼梯旁,正松了口气,一位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黑黄方脸,眼角微垂,头顶略略秃出一个尖尖形状的中年人,衣冠楚楚的,托着一只高脚杯走到她身边,笑问道:“淋坏了吧,来一点丽珠?以防着凉……嗯?”
句尾那个意味不明的“嗯”,伴着男人脸上暧昧不明的微笑,她险些打了个寒噤。不解风情的话,她倒是可以信手拈来。但这是葛太太请来的客人,唯恐葛太太未来与他有钱财之类的交际,故不敢随意言语上抚了别人的意。正发着愁,谢弥雅宛如天神降临一样从她身后款款走出来,非常自然而然的挽过那位先生的胳膊,有些调皮天真的笑着将他带离楚望三四步,嘴上说着:“找你好久了,你怎么在这里?”一边说,一边回头冲楚望眨眨眼,示意她趁机快快上楼去。
楚望上了几级台阶,又远远的听得谢弥雅故作惊讶的笑道:“哦!原来是赵先生!我将你与蒋先生搞混了,真是抱歉抱歉!蒋先生哪像您这样高大威武又绅士?我是单纯的欣赏赵先生,那么这番失礼的话,赵先生一定不会偷偷去讲给蒋先生听的,对不对?”
谢弥雅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将那位赵先生哄得心花怒放。因众人都明白,今晚宴会,葛太太几乎都搭好了对子,谢弥雅有了那位蒋先生,赵先生也自然而然与她相当礼貌的保持了距离。
好容易将人摆脱了,谢弥雅一气儿跑上楼来,架着楚望一溜烟进了二楼会客厅,拉着她在正对落地窗的沙发上坐下。
“今晚你与真真都得谢谢我!”谢弥雅指了指自己,笑着邀功。
“太谢谢你!”楚望笑道,“那么真真呢?”
谢弥雅朝外面努努嘴:“好戏马上开始。”
“甚么好戏?”
“今晚那位叶公子也陪着某个朋友来了,真真在楼上等你,恰好看到了。年轻人们么,姑妈向来不搭对子的。年轻女孩里面有个卢小姐,一手古琴弹得极好,所以今晚风头都让她占了去了。那位叶公子的朋友也给她迷得七晕八素,一行人都在那里围着她听琴。我便推了推真真,怂恿她道:‘姑妈前些天才教了什么,不去试一试手?’她说:‘那天打完网球后,我算是彻底看清叶文屿的呆傻性子,对他再提不起兴致了。’我便说:‘他再呆傻,反正你这辈子曾有一次在他身上失败了,日后见了他永远低他一等,再找不回来自信了,永世不得翻身。’她有些动摇。于是我再接再厉,说,‘偶尔去玩一次,你父亲不会知道的;再说了,在座除了叶文屿,谁知道你姓甚名谁啊?’于是她便去了,就是刚刚的事。嗳,来了来了——”
《浮生六记》琴音响起,那群围着弹琴女孩的男孩子们突然自发让了个位置出来——正是给真真的。她穿了件活泼的明黄色长旗袍,旗袍下摆没过脚踝,上面绣了一片一片银白色的银杏叶子;头发挽了个小小的髻,显得脸蛋越发小而精致。她随着琴音渐入佳境,愁肠百转唱着:“……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薛真真兀自唱着,却冷清清的谁也不看。走步时,高跟鞋小小来回踏上两步,旗袍下摆却若有若无的在叶文屿皮鞋面上扫了过去。美人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