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穿薄纱的季节,晌午日头最毒,几只老蝉趴在高树上嘶鸣,吵得人昏昏欲睡。房门上的帘子早在一个月前就换成了纱帘,这东西挡不住暑气,热劲儿一股股漫进屋里,让人心烦意乱。
屋里又闷又热,根本待不住。
沈晚冬左手扶着腰,右手拿着把天青色团香扇,慢悠悠地朝外走,这会儿坐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纳凉最好,人也舒坦些。
小石凳热烘烘的,倒不用垫毯子。
沈晚冬艰难地坐下,手摸着凸起的大肚子,又哀愁地叹了几声,那吴家父子不是东西,可孩子终究是无辜的。没个男人依靠,孤儿寡母以后的路肯定不好走,没关系,慢慢来,她相信总有一天会把这坎坷的日子给磨平了。
沈晚冬扇着天青色的团香扇,左右看着这个小院。
此处离瓦子、勾阑这等热闹地方远,所以十分的清净。小院不大,三间上房并一个厨房,院中有棵十多年的老槐树,树下摆了石桌石凳,顺着墙根种了好些蔷薇,满院都是淡淡清香。
今中午戚夫人叫墨梅回府里拉来了几块冰,说让做些冰镇酸梅汤来消暑,但再三嘱咐了,沈姑娘可不能多喝,就快要生了,得千万小心身子。
想到这儿,沈晚冬心里越发愁了。
早先她深受重伤,又动了胎气,在端午前基本下不了床。戚夫人又是请名医,又是买补品,说句难听的话,简直比亲娘还要上心几分。有时候她实在过意不去,觉得受不起这份大恩,想跪下给戚夫人磕几个头,也被人家给婉拒了。
越是这样,她越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首先是那封家书,当时她醒后,托戚夫人给堂哥捎封平安信回去。约摸半个月后,哥哥给她来信了。信上说:吴家人反咬一口,污蔑妹妹你跟人私奔,不仅把聘礼和土地给强索回去了,还把我给打了一顿。而今听见妹妹安好,为兄便放心了。那吴家派人在咱们家附近盯着,你回来怕是会被逮住,且安心在大梁养着身子,哥哥会在中秋时候来看你。
刚开始看到这信时,她泣不成声,满心里都是思念家人。而今仔细想想,疑点真的很多。哥哥为何偏要等她生了孩子再来?依照哥哥和娘的秉性,定是要亲眼看见她活着才放心,怎会如此放心将她交给戚夫人。
再者就是戚夫人的种种做法,不得不让人起疑。
戚夫人也有了身孕,平日里不怎么来这里,只不过每月的初一、十五趁着上香的空儿,过来坐会子。瞧这位戚夫人的气度,高贵骄矜,就是那种你明知道她心里看不起你,可偏生找不到她一丁点的错儿。
其实她能感觉到,戚夫人对她七分疏离,三分真心。
想来那官家太太也不是好当的,家中烦心琐事照样很多。戚夫人有时候实在郁烦,来这儿后便叫张嬷嬷和墨梅几个出去,拉着她的手,闲话家常。
原来戚夫人与丈夫明大人是皇上赐婚,二人原本恩爱非常,可自从那宠妾秦氏出现后,丈夫就对她渐渐冷漠,这十多年来的和睦,只是做出来“举案齐眉”的样子给外人看罢了。
这秦氏本是明大人至交好友的未婚妻,那挚友死在了战场,明大人可怜秦氏孤苦无依,就把她接到了府里。哪料秦氏才进到府中几日,竟有了身孕,这孩子根本就来历不明,偏生大人糊涂,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把这对母子宠上了天。非但如此,还逐渐把理家大权移交秦氏,长此以往,府中诸人只晓得秦姨娘,哪里还知道太太。
说到伤心处,戚夫人就泪眼涟涟,那份伤到骨子里的痛,确实是装不出来的。
许是都被男人伤过,她真能体会到戚夫人心里的酸楚,可除了同病相怜的一起哭几声,再也不能为人家做什么。于是,她平日里常给夫人抄佛经祈福,但觉着还亏欠着夫人的大恩,便想着回乡得了,别再给夫人添麻烦。
谁知戚夫人听了这话,笑了笑,问:沈妹妹果真想为我做些什么?
她赶忙回:这是自然
戚夫人笑着说:我原本就多病缠身,又是这般年纪产子,恐怕没法给孩子喂奶。正好沈妹妹你也要生,何不日后就给我孩子做干娘,咱们姐妹在一处,也不寂寞。
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但想在产子前回一趟老家,见见母亲和哥哥,因为以后要照看两个孩子,日后恐怕就没功夫回去了。
谁知戚夫人却说:妹妹你的伤还未好透,还是不要长途跋涉。再者我这些日子身上不爽快,大夫看了后说胎气不稳。你要回家倒是不难,虽时都能安排,只不过姐姐不放心你,难免会动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只能将回乡下的事就此打住。
可日子久了,她也渐渐品出点不对来。
一般女子怀孕后,都会变胖,但戚夫人除了肚子变大之外,脸依旧清瘦,四肢还是往日那般纤细,走路也不笨拙,反而步履轻盈,根本就不像……
她心里真正起疑,是在一个月之前。
那天傍晚,她坐在院子里读“杜预”的《春秋集解》,而那染荷丫头坐在旁边打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