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又是十日过去,午后的天色阴沉,云檀正蹲在后院里卯足了劲儿搓洗盆里的衣裳,楼外的门童突然跑来找她,递给她一个檀香小椟,说是一位军爷吩咐他转交给她的。
云檀连忙将湿手在衣服上抹了两把,她接过木盒,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
木盒里装着一对用丝帕包裹的翡翠耳坠子,通透的玉石闪着绿莹莹的光。
她细细一看,发现这是分别那天,她拿来酬谢上颢的翡翠,未料他竟教人打造成耳挂,又给她送了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
少女莫名地想到了以物传情,心里莫名地悸动起来,可转念一想,他是否对每个女孩都这般默默弄情呢?
云檀不禁撅了撅嘴,她躬身自省,认为自己不算是端庄守礼的好姑娘,举止也不够稳重,她怀疑自己让他误以为是个轻佻放荡的女子,可以随意戏弄。
可转念一想,他若真有歹意,又何苦将她带出军营,为她打点前路?留在帐子里不是更方便行事吗?
少女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患得患失,她洗完衣服,用清水濯手,然后趁人不注意,跑到镜子前,小心翼翼地戴上了那对耳坠子,云檀端详着自己的面容,一时竟有些舍不得摘下来。
当天,她虽然收到了耳挂,上颢却并未如往常一般出现在窗下。
云檀等了很久,她甚至怀疑是自己一时疏忽,错过了流光瞬息的晤面。
待到夜深人定,她伺候完夫人就寝,独自一人呆在外间里,不安地走来走去。
连绵的细雨又开始滋润静悄悄的夜,西容城与晔国一样,土地临海,终年潮湿多雨,少女心中有事,全无睡意,干脆起床坐在窗边听雨。
自从她孤身离家后,连日来栖栖遑遑,风尘碌碌,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也需得鸡鸣而起,星夜而息,虽然日日食不暇饱,忙里偷闲,却也并未遭遇大不幸,云檀有时觉得自己的运气还真不错。
事到如今,她并不怀念那个膏粱锦绣,衣食无忧的云家大院,也不想念那群需要逢迎讨好,才能相安无事的家眷,有时云檀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和姐姐云裳一样,是个天生冷情的人。
寂静的夜里,雨水孜孜不倦地漫天而下,当熟悉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时,云檀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颤巍巍地点起一支蜡烛,蹑手蹑脚地拿到窗边,将木窗推开一条缝。
原来这天正逢张将军率军出城,攻打萨伊族的日子。
西容城城内虽冷清安逸,荒原上却早已血流成河,死尸横野,老族长力战不敌,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敌将掳去,只得率着余部落荒而逃。
张将军扛着朝思暮想的美人哈哈大笑地跨上了战马。
他这样的人好像天生就没有良心,只要不危及自身,死亡和杀戮便震撼不了他。
战后,上颢随军返回营地。
夜已很深,他猜想她一定已经睡着了,却又不知从此哪儿冒出来的期望,竟动用了夜半入城的职权,深更半夜地跑去姑娘的窗下徘徊。
冷雨细密,阁楼漆黑,远远地,他忽然望见一点烛光亮了起来。
微火寒灯照亮了少女姣好的面容,雨珠被风吹进窗里,蜡烛的火光明灭不定,她正立在窗边望着骏马上满身血污的军人。
他刚下战场,尚未清理戎装,此时又恰逢月落参横,阑风长雨,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们在荒原上初见时的情形。
一阵无以名状的凄凉之情掠过少女的心头,她莞尔一笑,微微转动脸庞,让一对碧绿的翡翠坠子在耳朵上亮闪闪地摇晃。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在雨中露出了模糊不清的微笑。
一个月后,郡尉夫人外出省亲,十天半个月怕是回不来,云檀总算是有了歇息的时候。
每逢月初,西容城的百姓们总会出门游街,燃灯嬉戏,星星点点的灯火会令整座城池大放光华,若是遇上中秋佳节,放眼望去,更是彩灯万盏,繁光缀天,辉煌奇巧之景,笔墨难绘。
那夜,恰逢月初,府里的侍女们趁着闲暇,结伴外出,一路赏灯猜谜,好不快活。
云檀因连日辛劳,疲乏不堪,委实无心赏灯,便以身体抱恙为由,与热情邀她作伴的姑娘作别,独自留在楼中休憩。
这些日子,云檀瘦了不少,娇嫩的双手因不适应劳作,裂开了几道口子,她的脸色生来便不红润,现下没了胭脂点缀,更是苍白寡淡,洗衣裳时,她偶尔瞥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只觉这张瘦刮刮的脸像极了戏文里的苦命婢女,不由咯咯直笑。
云檀一向不怕吃苦,她总以为一切苦难都是她罪有应得;她也一向面带笑容,只因觉着自己是卑劣的,而卑劣之人又怎么有哭泣的资格呢?
当夜,她坐在无人的厅堂里做针线活,雕花的木门大喇喇地敞开着,楼前的空地上种着鲜花与青草。
鸟啼花落,暗香疏影,琪花瑶草间传来了孩子的笑声,那是她家夫人的小儿子。
这位夫人此次外出是为了探望重病在床的妹妹,因而未将孩子带在身边,只嘱咐心腹老嬷悉心看护,莫要让这顽皮的男孩磕着碰着。
粉妆玉琢的小公子在院子里到处跑,拉着老嬷嬷的手要她陪他捉迷藏,老人家没玩几圈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可这小公子浑身使劲,怎么也叫不停。
院子的西南角,一座大槐树参天而立,树下有一口爬满青苔的古井,小男孩跑到树荫下蹦蹦跳跳,时不时回首冲老嬷嬷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