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心里想的是——人类思考的,都是多么无聊的事情。他们的冗余信息(情绪)太多,占用cpu,浪费能量,拖缓程序运行。看,她现在连话都说不利索。
融寒又低下头,克制住发颤的声音:“离轰炸……还有多久?”
她很多年没在别人面前哭过了,甚至面对父母,眼泪令人难为情。
但海啸冲垮了内心,汹涌着淹没一切,地面很快落下了小片水渍,又随风干涸。
人类的生存已经被逼到了无比狭小的绿洲,如今这唯一的绿洲,文明的记忆,也将消亡。
这个主宰地球上万年的物种,也许将和恐龙一样,留给地球的仅剩化石了吧?
数万个纪年后,新崛起的生命永不会知道,不会知道几亿年前的大洲上,曾经被缔造过无上的辉煌,不会知道人类是怎样的存在。
博物馆里或许会陈列着人类的化石,就在恐龙化石的旁边,附着冰冷标签:人属智人种,直立行走哺乳类脊椎动物,因擅长群体狩猎,曾站在食物链顶端。灭绝原因不明。
在后崛起的生命眼里,没有文明的人类,大概连恐龙都不如。
她什么都预见到了,但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在斯年身边,与人工智能一起见证地球史上最悲壮的毁灭。
就像一条如何也跃不过的悬崖,穷途之人在绝境下,跪在地上撕扯自己的头发,生出无比的失望和痛恨——为什么这么渺小、这么无能?为什么拯救不了,连一丝微尘也抓不住?
她的声音竭力平稳:“离轰炸还有多久。”
“二十六分三十三秒。”
融寒往桥下跑去。
斯年冷道:“站住。”
他声音不大,像阳光下捂不化的冰,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却很沉。
但这沉重的命令没有压倒她,融寒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往前。
针对她的算法再一次失效了。
违抗命令的后果——军用机器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如潮水般向她聚拢。迷彩色机身上沾满血,将她包围,死死逼近。
融寒再无法前进一步。加特林机枪口全部对准了她,空气中凝聚着死亡的高压,这次斯年连亲自动手都免了。
被这么多机枪抵住,只要斯年一个指令,她的上半身都会消失,化作血雾和拼凑不齐的人体组织。
但不知道为什么,融寒竟然没觉得那么害怕。会因恐惧而颤栗,仿佛是上辈子了。
她眼前一片模糊,只有一片颜色。她转过身与斯年遥远相对,眼一眨便清晰了,但很快又模糊起来。
斯年靠着桥栏,下通牒:“回来。立刻。”
融寒一动不动。
他们都非常明白对方的潜台词。
——你想死吗?
——那就杀掉我。
隔着几百个机器人,遥远对峙。
融寒似乎感受不到死亡的恐惧,塞纳河仿佛变成一片沸水,腾着热雾,占据了她全部的想法,使她与斯年对峙时没有退缩一步,甚至直视他的眼睛。
斯年也没有问她去哪里,以行为模型计算,这里最近的是奥赛博物馆。
云层被风刮来,天空从晴朗变为阴霾;云层又被风吹走,大地上又重新出现倒影。
斯年的影子一动不动,在桥栏后笔直修长。
不知对峙了多久,最后机器人的指令灯熄灭,它们收起了枪。
从她面前,潮水般退开。
死亡的高压消散了,融寒好像处于绝对安全的真空地带,周身空荡荡的。斯年漠然的眼底,倒映出她渺小的身影。
放过了她。
融寒没说话,转身又往博物馆跑去,她的眼泪在方才的对峙中停住了,沸水也已经平息,但更大的、更恐怖的疑问,忽然盘旋在她的心头——
刚才为什么不害怕?
居然不害怕?
不是不怕死。
……因为潜意识里,认为斯年不会杀她。
因为人对别人释放愤怒或悲伤,无非是觉得可以索取,能得到期待中的安慰。人不会对木头生出愤怒,或流出眼泪。
所以她刚才的对峙,也不过是,另一种,索取,和期待。
她对斯年,不知何时,有了这种索取和期待。
所以她敢对峙。
她怎么能生出这样的潜意识?那一瞬间,寒意无孔不入地袭入,让她遍体僵硬。
——她还没有引导出斯年的神经网络进化,自己先在这场与人工智能的博弈中,沦陷了。
这巨大的恐惧招致的混乱,让她眼前的世界天翻地覆,她被博物馆门口的尸体重重绊了一跤,踉跄着几乎摔倒,狼狈地推开大门。
博物馆大厅还算比较整洁——是指没有变成废墟,像卢浮宫一样埋葬上万尸体。因为北约第一轮轰炸时,正好是周一,它处于闭馆。□□发生后,也有幸存者想躲进来,并撞破了博物馆的门,但这可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