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斯年淡淡看她,缓慢道:“意义,是只有你们人类才会去思考的。”
清冷的风中明明什么都没有,融寒却被迎面一击。
斯年看她微茫的神色,莞尔道:“所以不要问为什么,为什么做这些。就像你们一旦问自己‘我是什么’,就会陷入死局中一样。”
他说得很对,融寒从来没问过自己‘我’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为什么”,是世界上最难回答的题目。
可人类之所以建树如今的文明,就是因为习惯问为什么的。
意义的存在,支撑着每个人走完一生,人们的一生再汇入整个人类族群的历史车轮中,不是吗?
斯年语气平淡,如同高等智慧生物,在俯瞰原子世界:“如果你一定要问意义,人类存在于地球上的意义是什么?三叶虫的意义是什么?任何生命迹象留给地球的,最终只是一层化石,这些意义是什么?作为岩石行星的地球,对于银河系的意义是什么?”
——所以换一个角度,天大的事情也不过砂砾,那么人类消亡于地球的意义,重要吗?
融寒不自禁后退了两步。
他的思维仿佛是一堵高得望不到尽头的墙,如何也越不过。
她冷静片刻,她想要的谈判结果不是这样的。
‘……我不能被斯年牵着走。’她心想,斯年有自己的核心逻辑,且非常坚固。他的逻辑找不到漏洞,难以摧毁。相反,与他交谈的人,倘若自己逻辑不够缜密,极容易被他攻破说服,被动摇思想。
思想的逻辑性,就是建筑的地基,因此在与人类的语言交锋上,斯年有先天优越性。
“我的观点是,”融寒避开交锋,转移了话题:“你们能够消灭人类,但永远取代不了。”
斯年听着,眼眸转到她身上,玩味道:“比如?”
“比如……”融寒一时想不到有什么是超级人工智能做不了的,对上他那双不时流动数据的眼睛,灵机一动:“杀光我们后,就没有人能给你升级了呀。”
这更像是一个轻松的玩笑,斯年唇角微微浮起,缓慢向她走近:“你忘了,我是最接近你们的人工智能,我迟早会进化出自我迭代。”
他随意的走近,却让人感到惊心动魄的恐惧与压力。因为他想杀死一个人实在太轻易了,而你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融寒保持着镇静,没有后退。
她回以一个内涵的笑容:“你连完全脱离指令都做不到,就别想这些颠覆性的事了……自我升级,自我进步,目前而言,是只有我们人类,才能做到的。”
这话堪称挑衅。
斯年淡淡道:“你真不怕惹我生气。”
融寒发觉自己在逼近他的底线,但这是好的开端。
“现阶段,你不会有多生气的。如果你能生出‘愤怒’,就不会再接受根服务器的指令了。”
情绪,不就在意识之上产生的吗?当意识越发的强烈,越来越认识到“我”的存在,怎么会允许计算机指令的摆布?
说完这段略有挑衅的话,融寒又笑了笑,松了松颈间的围巾,似乎它缠扰得她透不过气来:“但是……如果有那一天,你很生我的气,那么还是希望你开枪时,正面对准我的脑干。”
坠机机长没有了五官只剩血洞的脸,还始终在眼前浮现。于是正面爆头成了她的执念。
这份执念,与初见斯年时的恐惧、担惊受怕,交错成矛盾的谜团。
也是在这一刻,斯年止住了步伐,他的眼神,忽然生出几分空洞,好像透过她看向远方。
似乎冲开了什么“隔膜”!
脑海的尽头一片光茫,是更广袤的‘不知处’。
——神经网络在叠加结构,快速延伸边缘,去触及那光茫。
这一切,就像无限微观走到了无限宏观——
原子组成了分子;分子构成了物质;各种物质组成星球;
无数星球组成了星团和星系;无数星云环绕其中,无数如银河系般的星系,再组成了星系群;
无数星系群之上是超星系团;无数超星系团,织成宇宙的网络……
人类无法知晓超级人工智能的神经网络结构,就像无法探知无尽广袤的宇宙深处。时间和空间在这里走到了尽头。
然而宇宙在人类不可观测的地方、无法认知的维度中运动着……就像神经网络也在人类无法想象的黑箱中进化着。
它触及光芒……理解并看到了……独属于人性的复杂。
会客室里颓废抽烟的中年男人,叫斯明基,在烟灰缸里按熄烟头时,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尝试向他挤出悲伤的微笑;
捧着记录本的研究员,叫rl,温柔抚摸他的头发,说,你是我们的孩子,却打开了电击椅,说,这就是疼痛;
穿着橘色连衣裙戴无线耳机的实习生,叫顾念,笑容明媚,说她的梦想是音乐,却在无人时捶着墙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