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世上我没有了家,”她深深看他一眼,心念:也没有了你,“我会比母亲更加勇敢,即刻便离开红尘。”
“你什么都会有的。”
“走马灯也会有吗?”
顾延之笑:“不是已经有了吗?”
“永远不会失去吗?”
“送灯的人有尽,走马灯却是无尽的。”
“可我以为,一个姑娘一生只能拥有一盏走马灯,而一盏走马灯只能有一个送灯人。”
他蓦然回望于她,而许小姐埋下头,看湖中倒影成双。
“那盏走马灯……真的坏了。明日未时初刻,我在城东老巷口的陈记糕点铺等你。”
顾延之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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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上,他站在山的高处,遥望那一行人蜿蜒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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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小堂倌儿还坐在账台旁打盹儿,便见许小姐手里提着一只红纱灯笼走来,旁边随着祝小姐和榴儿,忙将三人引上二楼。许小姐刚点过茶水,手便被祝小姐握去。
“素懿、素懿,你可还记得上次在观星台背我上山的李书生?他竟找到了我爹的学堂来……”
小堂倌儿上好茶,替小姐们垂下帘子,便识趣地走开。老板今日不在,他有模有样地盯盯厨房,又将一楼散装的糕点清理归类,不时为楼上添一壶水,太阳便从头顶照到了西边。
这一日的许小姐很是奇怪。按往日的习惯,未时过后她便会离开糕点铺,或是回家,或是随祝小姐去学堂里看看,今日却始终未走。祝小姐说得口干舌燥,声音都哑了几分,也不过到申时,随即便提上糕点回家了。而祝小姐始终在二楼小桌上坐着,面窗而望。
酉时,她的眼神落下了。
戌时,榴儿不得不拖着她离开,不然就不再是二十个板子的事,她可不想自己的小姐年纪轻轻便被老爷打成残疾。
而小堂倌儿捧着脸坐在账台,已经朝街对面望了数个时辰。那家同样陈旧的老茶馆里,顾公子已经坐了一整个下午,久到许小姐来之前,久到许小姐走之后,到了糕点铺关门的时候,他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真是巧了,许小姐在等人,顾公子也在等人。
他忍不住走进茶馆,笑问:“顾公子在等什么人,竟候了这般久?无故爽约之人最是可恶,您何苦非要等一个那样子无信的人呢。”
顾延之只余苦笑。
“爽约的人,是我。无信的人,也是我。”
他缓缓起身,走出人声鼎沸的茶馆。暮色长街,只影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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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上次在兰香班将所有的钱都给了杨小仙,邱劲缺了当月对兴福寺的布施,竟觉得不甚好意思,捱到十月才复上山去。
小沙弥似又长高了一些,骨架却愈加细了,邱劲一手便抓起他的腰举到天上。
“你怎么比之前还要瘦?”
“我、我怎么晓得嘛。许是因为我长高了,那是身上的肉一层层往上垒的。”
邱劲哭笑不得:“尽说胡话。我看是寺里没点儿肉荤猪油,你这六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不吃蛋和肉。人家山下的娃娃都长得白白胖胖的,就你们佛寺里的孩子瘦成麦秆子。”
小沙弥蹲下身,委屈道:“那能怎么办,我们出家人是不食肉糜的,师父说要修行就要先修心,我连想都不敢想的。我也见过山下的小孩儿吃肉,好大的酱肘子,香喷喷的。可我只要稍稍一想,晚上就睡不着觉,怕佛祖怪罪于我。”
邱劲搂过他小小身体,啧啧道:“你这小人儿假和尚……佛祖要你不吃肉,是想你由心而发、因怜悯众生而不食肉,而不是要你糊里糊涂地不吃。你年纪尚小,既然觉悟不了,又何必守这戒律。”他认真道,“你听着,现在我就要带你下山去吃肉,可你不是破戒,而是渡我。我双手杀孽太重,如今想救扶一下正在受苦受难的佛门小师父,为自己赎一点罪孽,你要帮我,明白吗?”
小沙弥似懂非懂,愣愣地点头,邱劲往他光亮的脑门乱揉一把,便将他捞上背,嬉笑着溜出兴福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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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照,小沙弥拉着邱劲的手呆立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仰望那似镀上了一层金箔的长乐酒楼。
花衣男人笑看眼前的小人儿胡乱往嘴里塞食,心中忽而长叹。他隔窗望去,人世喧哗,其中苦乐非置身其中不可了悟,为何偏要将一个未经事的孩童困顿于经事的道理之下,让他在满心糊涂中端正恪守让自己痛苦的清规?
思索间,他忽见顾延之从外面行过,玩心顿起,便将小沙弥托付于人,偷偷跟了上去。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