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子济说：“素宁，你不要自己背包裹了。”
对方摇头不肯，子济直接扬声问道：“有谁愿意帮素宁妹妹背一下东西？”
此言一出，登时男孩们各个抢着要帮她背包裹。子济心中暗笑，这些孩子才有多大？看来知好色而慕少艾，还真是人之常情。于是便问素宁，“你选一个吧？”
不料对方往崖壁那边一指，“谁能顺着天梯爬上去，才能帮我背包！”
这一句话说完，男孩们登时都没有了气焰。原来所谓天梯，乃是崖壁上一处极陡的险路，从下面看看都令人望而生畏，这些孩子们更是不可能攀爬。
后来，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山中的隐修生活慢慢地改变了素宁，她的光芒逐渐内敛，容色不再像当年海棠含露那般明媚照人，而是皎洁温润，一如南山夜空里的明月。她不会再说“谁能爬上天梯才够资格帮我”这么有锋芒的话了，但却如山中幽兰，芬芳自守，无所动心于世间的春风杨柳。
此刻，子济含笑对师父讲起了这段天梯往事，不料吕老先生听完之后，却是长声一叹，“唉，我明白了！俗话说七岁看到老，这就是她的天性啊！每个人天性里带的东西，是很难去除的。自古美人爱英雄，素宁虽说心志端严，轻易不假人以辞色，但她的内心深处，终归还是藏着一个能爬上天梯的英雄！也可以说，她生来就是为了遇见这个英雄，遇不见的话，别人对她也没有意义。”
子济在心中默默地说：“师父您今天才明白，我早就明白了。”然而他并没有真的把这句话说出来，而只是微笑点头，“所以师父您真的不必操那么多心，往后的事情，听其天命、顺其自然就好了。”
师父叹息，“是啊，也只能如此了。这个孩子啊！要英雄还是要神仙，其实她从小就决定了！”
吕老先生今天悟到的不错。神仙眷侣，这是他希望自己的女徒弟选择的路；而英雄美人呢，则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条路。然而他的女徒弟，尽管自幼就住在南山这样一个神仙洞府，却终归因为天性深处那一段无法磨洗掉的悱恻缠绵，仍然选择了第二条路。
子济一边给师父添着茶水，同时心里在想，“师父今天这些话，哪句是说给我听的呢？”
确实，吕老先生经常如此，表面上似乎谈论的是别人的事，但听者过后仔细一回味，实际上也往往说的就是你！所以，细细品味师父的每一句话，已经是子济他们的一个习惯。
品着品着，子济在自己的心里苦笑了一下，“又有哪句话不是说给我听的呢？”
他刚才提起当年那个故事时，其实隐去了最后一个细节：
当时，小男孩们面对天梯望而却步，这时忽然有人说：“子济哥哥呢？他能上去！”
当时子济是十七岁，听了这话一时有点作难，觉得自己上也不妥、不上也不妥。
可是小素宁却很快答道：“子济哥哥上去也不算！他是大人！”
这世间有多少事都是一语成谶，这小女孩的一句话就如同一道枷锁，永远把她的师哥锁在了大人的位置上。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吕老夫子又开口了，“今天出城，没想到本地这些缙绅耆老，对我真是礼敬有加！刚开始我还想，难道此地风气竟然如此注重学问？后来才明白过来，哪里是人家注重学问，全是沾了你这个徒弟的光啊！”
徒弟也不由得微笑了一下，又听得师父笑道：“人家今天礼敬我还不算，都还要上门拜访，明天往后都排满了呢！慢慢地我才听出来一层意思，原来是这些人家里都有待嫁的女儿嘛！”
徒弟的表情转为木然，没有任何反应，只听师父又道：“你马上就三十岁了，如果自己一直还没有寻到佳人，可能姻缘就不在彼处，也就该换条路再走了！趁着为师在这里，好好地替你物色一个，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你看如何？”
徒弟在心中慢慢地叹了口气，早知必有此日，真到跟前了，躲闪又有何益呢？山中隐修那么多年，参的不就是顺其自然这四个字吗？“能得师父慧眼相助，徒儿”，他咽下了喉间有点酸涩的东西，“徒儿求之不得。”
吕老先生看着他点点头，“那好，这事就交给我吧！你也不要寄希望太高，从小读过那么多书，道理不用我再说了。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既已投生到这凡间来，就不能奢求太多，神仙眷侣能有几对？有个人好好陪着你过日子，才是这人世凡间应有的风光啊！”
子济再次面对师父点头，心里却轻轻地说了一句，“师父您言重了，我并没有真的奢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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