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源酒楼的屋顶上,王怜花支着腿,靠着一个兽头懒懒散散地半倚半卧。
那兽头被风霜雨雪蚀磨得面目全非,看着像是一只狮子或是一只貔貅——正是几日前的那晚,王怜花在此地初遇沈浪时,沈浪蹲着的那只兽头。
见拉着沈浪的骡车走远,王怜花收回用眼角瞥着他的余光,举起手中酒壶仰头而灌。
初见沈浪的那天,他就想喝酒了,但直到沈浪离去,他这杯酒才痛饮下肚。
辛辣的烈酒烧得他肚子里火辣辣的,他一边想着沈浪说的那些话,一边仰头痛饮,不知不觉间,便有些微醉微醺了。
王怜花晃了晃喝空的酒壶,信手一扔。玉制的酒壶顺着瓦片骨碌碌地滚落,砸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惊起楼下一片叫骂。
而他却俯看着那群破口大骂之人,拍着腿,哈哈大笑起来。
好不容易歇住笑声,王怜花道:“你不回去向你主人复命,来我这里做什么?”
一身黑衣,脸板得跟棺材似的乔武义,不知何时默默地站在王怜花身后。
他沉默了片刻,道:“您便是我的主人。”
王怜花又拍着腿笑了起来。
他道:“也罢也罢。”
“你主人我现在命你,请我去这脚底下的楼里大吃一顿,你肯是不肯?”
闻言,乔武义棺材似的脸木了木,好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王怜花道:“连请顿饭都不肯?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乔武义喃喃道:“公子若是要吃太贵的,我恐怕……”
王怜花又哈哈大笑起来。
他冲乔武义翻了翻自己的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他笑道:“刚过了一把挥金如雨的瘾,一时兴起将自己的钱袋子一起扔下去了。”
“否则,我想吃什么还用得着你给钱么?”
说着,他长身而起,伸手勾住乔武义的肩膀,一副好兄弟似的模样,拽着他往楼下走去。
一边走,一边笑道:“天大地大不如肚子大,走吧,今儿的钱就当我借你的。”
乔武义十分不习惯王怜花的亲切态度。
王怜花一揽住他,便令他精神紧绷,就好似搭在脖子上的不是手,而是一把明晃晃的钢刀似的。
他浑身僵硬,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跟着王怜花走了几步,五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地问道:“公子为何不向沈浪解释解释?也不坦白地告诉他您的处境?”
“您虽曾经当过他的敌人,最后不也化敌为友,成为生死与共的患难之交了吗?”
“只要您开口,沈浪未必不会帮您一把……”
话没说完,便被王怜花笑眯眯地打断道:“不是未必不会,而是一定会。”
他感叹道:“沈浪便是这样的人,天生的浪子与祸头,闲不住,也静不了,事事都想插一手。”
“即使我不是他的朋友,一旦开口,他大概也会乐呵呵地自己跳进这个漩涡。只是……他最后会站到哪一边,这可谁也说不准。”
“更何况……”
王怜花冲着乔武义微微一笑,揽在对方脖子上的右手轻轻一翻。
乔武义喉头一颤,他的头被迫地高高扬起——因为王怜花手中铁扇顶端那冷锐的弯钩,冷冷地戳进了他下巴的皮肉。
王怜花冰冷地笑道:“你认为,我需要沈浪的帮助吗?”
乔武义不敢张嘴,他含混地说道:“不、不需要。”
唇齿一动,殷红的血线顺着扇叶森寒的白刃淌落。
王怜花接着道:“你认为,我需要顾及沈浪的态度吗?”
乔武义颤抖道:“不、不需要。”
温热的血珠砸落在持扇的手指上,白皙的皮肉衬着殷红的血珠,宛如雪地里开出的红梅。
王怜花笑道:“不错,我完全不需要。”
“而且放下身段对沈浪摇尾乞怜,哪比层层谋算,步步定计,令他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来得痛快与刺激呢?”
王怜花望着乔武义的眼睛,盛满了温和的笑意。
他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乔武义道:“我、我明……不,公子做事自有考量,小人浅薄,岂能知其中深意,只听命便是。”
王怜花笑着松开他,道:“你这不是很聪明吗?”
他用冰冷的扇面拍了拍乔武义的脸,道:“所以,以后别说傻话了。”
乔武义捂着脖子,垂头道:“……是。”
王怜花转头望向浩瀚无垠的天穹,此刻残阳似血。
他唰地展开铁扇,贴在胸前摇了摇。
长锋过襟,衣袂翻飞,无边落木萧萧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