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纸钱?”
☆、傀儡戏(四)
纸钱纷纷扬扬,漫天而落,宛如一场早到的冬雪。
虽然不过是些烧给死人的白色纸片,衬着这一府凄清衰颓之景,竟比那皑皑白雪更显冰冷刺骨。
因为那声“张管家”的叫喊,众人惊诧的目光齐齐向正前方的大门投去。
府宅大门雕梁画栋,四四方方,远远看去,犹如一副文采辉煌的画框。
画框中,一群抬棺之人徐徐而行。
他们身穿惨白丧服,头颅低垂,倾散的头发遮挡住面孔。落下的脚步没有一丝声响,寂静而诡异,如同一群行走于白昼下的无主幽魂,让每一个看到之人从头颅冷到了尾骨。
其中,一个身材佝偻老人扶棺而行,他身穿褐黄色织锦长衫,混迹于一群惨白的“鬼魂”中,分外显眼。
那人便是一早消失的张府管家——张谦宜。
沈浪向尹青、赵碧梳目光传意,二人心领神会。
沈浪右手一招,三人足尖点地,身形一晃,转瞬之间跃出张府大门,向送葬的队伍奔去。
一踏上长街——“雪”,下得更大了。
长长的送葬队伍几乎挤满整条长街,一眼望不到尽头。
四面八方铜铃迭起。
当——当——当————
一声叠着一声,绵长悠远,被清寒的秋风卷至天际,不知在召唤着谁的魂灵?
一排排白衣人,仿佛折了脖子似的,头颅低垂。倾散的头发遮挡住面孔,怪异得令人心生寒意。
队首之人挑着高高的引魂幡,上百朵纸花结成的白穗,如同结满白霜的丝绦飘舞于风中。
跟随于其身后之人,除了八名身材高大的抬棺者,有的手提素白宫灯,有的手捧乌木如意。他们从三人前面擦身而过时,寂寂无语,就像是被夺去声音的死人,或是被扼住喉骨的鸦。
当抬棺木之人行至沈浪眼前时,队首高挑着引魂幡的男子,忽地舞动起手中长幡。
角铜架上垂挂的白穗,在寒风中哗啦啦的响着,如同一条狂舞的游龙,又像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暴雪,遮蔽了三人的视野。
执幡男子浑厚的声音响起,短调急促,长调激越,依古法而行的念词,令人不易听清其中的词句。
耳畔声如雷鸣,只知声声句句,虔诚唱颂着——魂归来兮。
当长幡歇止,白穗落尽,棺木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一名美丽的女子。
手捏莲花法诀,如同一尊凝固的石像,盘腿端坐于棺木之上。
下半身裹着一条靛青色的长裙,宛如拍打着水面的粼粼鱼尾。
内里赤红的绸裤,明艳而热烈,将白皙的赤足衬托得如初雪一般。
上半身赤/裸无遮,幼白的肌肤如霜雕雪塑,却不清冷,泛着玉石般的温润光泽。
雪白的胸膛上,垂挂着用金银琉璃,砗磲玛瑙,还有那鲛人泣珠结成的珠串璎珞,华美的珠链堪堪遮住sū_xiōng上两点颤颤的红樱。
光洁修长的手臂上,佩有一双镂雕着昙花纹饰的象牙臂钏。
身后逶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轻绡,如将流云碧水挽于臂上。
浓黑的乌发如积云一般堆于头顶,错落地点缀着一簇素雅端庄的优昙婆罗花。
这个女人合眸端坐于棺材之上,穿着暴露,却无人觉有不妥。
修长十指结着观音法印,慈悲面容如悯众生疾苦。
看清女子的面孔,尹青与赵碧梳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并非是因为眼前所见,乃是天下绝无仅有的美艳。
而是因为除了“白玉观音”楚秋词,这世上还有哪一个活人,能圣洁绝美到如同一尊供奉在神龛上的观音像?
尹青失神地喃喃道:“难道楚秋词没死?”
他喃喃自语的声音极小,端坐于棺木上“观音”却仿佛听到了尹青的疑问。
她缓缓地睁开双眼,当那漆黑的瞳眸流转起光华时,如石塑一般的“观音”仿佛抖落了一身泥石,变得灵动而鲜活。
她冲着尹青朦胧一笑,唇上的胭脂红艳如血。
素手一探,从发髻上摘下了一朵优昙婆罗花。
当啷——————
送葬的队伍中,有人摇起了结成串的铜铃。
呜——————
一管洞箫骤起,清幽旷缈,曲折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