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这个颜色,也愿意这么叫自己,以至于整个巷子都当面叫她小红,背地里就叫什么的都有了,多难听的都有。
她只当做自己没听见,背地里就更是失忆症般。
那时候旧巷子低头不见抬头见,女人们操心家里操心丈夫,整日里害怕丈夫被野狐狸给勾走了,柴米油盐酱醋茶,把人像是腌菜一样挤出了所有青春的水分。
邻居吵架办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嫌吵就敲敲墙壁,吼一声“静一静”,有脸有皮的就会尴尬的不说话,没脸没皮的就会弄得更大声,声音歇斯底里,大有“你要是嫌吵,你搬出去呀”的意思。
那是一个彼此嘲笑对方无能的地方,却也是一个锅碗瓢盆咚咚响,意外和谐的地方。
容迟的出生是个意外,曲红不知道什么时候怀上的他,想着去医院打胎,医生说她体质特殊,这一胎打下来,以后可就不可能怀孕了,曲红心里约莫是想着以后得有个人给她养老,所以把容迟给生了下来。
这事容迟听得最多的话,因为曲红时不时就要拉出来说一说,然后点着他的额头说小兔崽子,以后可别忘了老娘,有你一口吃的,老娘就得你养。
然后捏一捏他漂亮的小脸蛋。
那一年曲红还是成熟少妇,年岁刚过三十。她天生的好胚子,年轻时候是舞女,叫人家包养,再年长一点人家就不愿了,她自称又懒又馋,就干了这个勾当。
但这明显就不是真话,谁天生就想堕落呢?
所以问及最初的时候为什么会进了这个行当,曲红满嘴跑火车,没有一句真话,容迟心里最是知道这些是她的雷区,他才不会触霉头。
容迟从小就多心眼,沉默不语,僵着一张脸,长得是真好,多少人猜他爹到底是谁,都猜不到,因为巷子里,可是没谁长得这么好的,大家长得都是一般的丑,一般的黯淡无光,容迟就像是那抹亮色。
而曲红是这昏黄巷子中的一抹艳色。
容迟不懂事的时候问过一句,曲红当时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眼神轻蔑的看着五岁的他,嘴角噙着嘲讽的笑,“谁知道你爹是谁,那年那么多人,我怎么知道你爹是谁?”
容迟听了这句话后迅速长大了。
曲红是在容迟五岁的时候死的,就是在回答了爹是谁这个问题之后。
她终究没有享福,也没能实现自己儿子养老的想法。
那是个下雨天,曲红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非要出去,结果一整天都没有回来。
容迟睁着眼睛到半夜,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每次快要睡熟了头一低就碰在了桌子上,然后就撞醒了,最后连声的砰砰砰敲门声把他给惊醒了,他当时迷糊着,还以为是自己连着磕到桌子上发出的声音呢。
结果迷糊过来才发现,那原来是敲门声。
那时候门也是老式的,没有猫眼,好在有个铁质的防盗门,看着倒是安全了些,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在厉害的人面前,那就是纸糊的门。
他打开里面的木门,就看到楼上的陈叔面色带着一种他读不懂的感情,“阿迟,你妈死了。”
容迟懂那是什么感情,那是同情和怜悯。
曲红回来的时候被车给撞了,在大路那边的一处拐角,有一个大铁牌子竖立着,上面是个美人画像,嘴唇红红,递着媚眼,风吹雨打颜色都没有变,这铁牌遮着视线,区里一直说修,也没人掏钱弄走,就这么留着,谁知道今天出了这么一桩事。
曲红死的时候全身都是湿的,雨伞在车撞着她的时候,曲红松手,就因为惯性飞了出去。
容迟在看到曲红的时候,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句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那是上高中的邻家哥哥,整日里在嘴里念叨着的,说这是风骨,然后用看不起的眼神看着容迟,像是嫉妒他长得这么好但又这么贱,而自己大龅牙、地包天但有文化一样,非要用自己有的对方没有的,去打败对方,然后证明自己战胜了世界。
容迟只是想,他妈妈这死,是不是因为轻如鸿毛,所以被撞得飞了这么远。
之后容迟就被送进了福利院,没什么吃的,发霉的玉米饼,白菜煮白开水,院长总是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直到有一天拿绳子困住他从头摸到脚,又亲了亲他的脚趾头,容迟才想出来该用什么词形容这位院长。
两个字:变态。
*
容迟还在降落。
风灌进了嘴巴里,也灌进了鼻子里,痛的发烫,因为眼睛酸涩,难受的他很想哭,只是因为风吹的难受才哭的,半分没有对世界的怨言。
非要说有什么遗憾的,大概就是他还有一百多块钱在账户里,租的房子刚交了半年的租金,他没有来得及吃他新学到的、可以烘焙的很好吃的饼干。
那是甜的味道,可以从记忆里泛黄的从前,可以一路蔓延到彩色的今天。
*
在了解院长变态之后,容迟就各种想方设法从福利院逃出去,对他来说,世界很简单,逃出去当小流浪汉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听说大城市里的垃圾堆有好多东西都是没过保质期就扔了的,说不定能捡到好多吃的,还有天桥可以避风,听说还有超市定期清理东西,好多人都说那东西很好吃。
这是福利院另一个小孩对他说的,他说他要从这里离开,因为这里过的生活,“连猪都不愿意吃的东西都给你们吃了。”
容迟心想不止这样,院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