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朱攸宁便见父亲搁下笔,将写好的户贴拿起,吹干了墨迹,双手交到刘老爹的手上。
“还请老爹过目。”
“朱秀才的才华,写个户贴根本不在话下,老头子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我自然信得过你。”刘老爹说着将户贴揣入怀中,去角落处拎了个篮子来。
因坐在藤椅上,朱攸宁只能看到那篮子的底儿上沾着的泥灰。
不过还不等她伸长脖子去看,朱老爹就已经笑着说:“这是一些糙米,还有自家养的鸡才下的三个蛋,一点子小心意,朱秀才可别嫌弃。”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姜老太医给了我这个活计,便是充抵了我家丫头的诊金和药费了,这已是极大的恩惠,我又怎能拿您的东西呢?何况您这里的情况也是紧张……”
“唉,也不至于紧张到如此地步的,朱秀才若是不要,那可就是看不起老头子了。”刘老爹硬是将篮子塞进了朱华廷怀里。
朱华廷怕跌了里头的鸡蛋,急忙伸手抱住。
刘老爹便看向朱攸宁。
朱攸宁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对着刘老爹笑,嘴角两个小梨涡极为讨喜。
刘老爹叹息道:“朱秀才还是不要左犟了,带回去给小娃娃吃吧。”
朱华廷原本推辞的动作,到底因这一句话而迟滞下来。
刘老爹又笑着道:“本来也不值什么的东西,朱秀才就别推辞了。要是朱秀才觉得过意不去,你帮老头子一个忙也就是了。”
“刘老爹有什么事,请讲便是,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全力。”朱华廷语气急切。
刘老爹呵呵笑道:“我有个老兄弟家的儿子在码头上做主事,前儿听说他们那里缺少个记账的,我那老兄弟的儿子就想着找个可靠的,朱秀才若肯去,岂不是好?”
朱华廷此番不只脸红,就连耳朵都红了。
“萍水相逢,刘老爹对我这样一个坏了名声的穷酸伸出援手,小子当真是感激不尽。”
“哎,可别这么客气,我这儿往后还少不得要烦扰朱秀才呢。”
……
离开小院时,朱攸宁依旧趴在父亲的背上,与来时不同的是朱华廷的手里多了个小篮子。
父亲很清瘦,背着她时有些硌得慌,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让朱攸宁感觉到安心,她身体还虚弱,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再度醒来时,她已置身于一个乌漆墨黑的小屋里,躺在有些潮湿的木床上。
傍晚橘红的阳光从半敞的木门照射进来,勾勒出正蹲在屋门口小泥炉旁的朱华廷清瘦的轮廓。
随即她听见外头有人嗑瓜子,还有妇人用乡音极重的官话讽刺道:“大老爷从前何等样的风光,锦衣玉食惯了的人,如今居然炉子都会生了。”
“啧啧,你那是糙米吧?”
“哎呦呦,这粥稀的能照出人影儿来,大老爷该不会是想吃这个吧?”
……
朱攸宁皱起眉,那是什么人?世上竟然还有这种没事找事的!
朱华廷沉默着,用布巾垫着手端起砂锅,将糙米粥倒进缺了口的粗陶罐子,又烧上水,从篮子里拿起了一个红皮鸡蛋。
妇人尖锐的声音充满讽刺:“吃鸡蛋啊?不容易啊,恐怕大老爷几个月没见过鸡蛋了吧?这日子过的,真是奢侈呦!”
朱华廷握着鸡蛋低着头,片刻后才将鸡蛋洗净后囫囵个的放进砂锅里煮。
朱攸宁眨了眨眼,她还当父亲是被那泼妇气到了,原来刚才是在思考鸡蛋该怎么吃?
妇人许是始终得不到朱华廷的反应,禁不住声音拔高:“你还当你是朱家的大老爷呢?当初眼睛都要长到头顶上了,如今落得这下场,活该!”
“那赔钱货还救她做啥!卖了还能换几两银子使呢,如今你却要借钱给她治病,迂腐,愚昧!怪道被老太爷赶出府,夹带作弊,白读了圣贤书!没品性,没脑子!我呸!”
朱攸宁被气的眉头紧锁的强撑着坐起来,打算去会会那泼妇。
砂锅里的鸡蛋在翻滚,“咕噜噜”的沸水声很清晰。
朱华廷捞出鸡蛋放进凉水盆里,许是听见屋内动静,忙端着陶罐拿了鸡蛋进来。
“睡醒了?该吃饭了。”笑容很温和,仿佛刚才妇人的话,他全没放在心上。
“爹爹,外面那人是谁,怎么这样说话?”
朱华廷用木勺捞了很稠的一碗糙米粥放在朱攸宁手边,又将煮鸡蛋在破木桌上敲敲,随后小心翼翼的剥蛋皮,像是怕碰掉一点点蛋清似的。
“哦,那个婆子以前想进咱们葳蕤轩当差,我没准。她叫什么名字来着?”想了想,朱华廷笑道,“我倒是忘了,好像是姓李吧?”
原来如此。
外头泼妇又骂了几句,许是见朱华廷进屋了,声音渐小。
朱攸宁伸长脖子往外看,只看到到了一个穿墨绿色裙子竹竿儿一样的背影。
剥好了鸡蛋,朱华廷笑着蹲在朱攸宁跟前,将鸡蛋递到她口边。
“福丫儿,咬一口。”
朱攸宁看看自己那碗稠粥,并没有张口。
“乖福丫儿,把鸡蛋吃了,好生补一补,病才好的快啊。”
“爹爹怎么不将它煮成汤,就像从前喝的那种,咱们两个都能吃得到。”父亲太瘦了,脸色青黄,一看就是长期挨饿营养不良所致。
“爹不爱吃鸡蛋,你忘了?来,大口。”
朱华廷将鸡蛋硬塞到朱攸宁嘴里。
朱攸宁被迫咬了一口,慢慢的嚼着,黑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