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喊了几声,沈识微终于睁开了眼,茫然无措地看看我。但等他环顾了返四周的陈设,那熟悉的凶光又回到了他的眼睛里,他恨恨道:“秦师兄到底还是回来了。”
我说:“沈师弟不也回来了?阎王殿上好玩么?”一边走到桌边,盛了碗粥。
他努力挣起上身,倚在床头,我把粥端到床边,放在他手里:“你在下面我也没给你祭点血食,现在吃点还阳的米浆不?”
沈识微一天一夜粒米未进,怕也饿极了,顾不上反唇相讥,端起碗来便往嘴边送,一双手却抖得像在筛糠。他试了几次,粥碗始终凑不到唇边,终于还是放下了。
我见他捧着碗的手不仅抖,骨节也捏得发白,只怕下一刻就要气得摔在地上。叹了口气:“你手抖。要不我喂……”
话未说完,我赶紧闭嘴。
要是说出“我喂你”三个字,这碗怕是要摔我脸上了。
我把粥碗从沈识微手上拿走,放在一旁:“得,等你待会不哆嗦了再喝吧。”
一时尴尬无话。
沈识微岔开十指梳进发丛,大概头疼得很。突然他发现了什么,惊道:“谁脱了我的衣服?报国军的人?”
我见他忽而跟个大姑娘似的,不由乐了:“怎么?我脱的。肥水没流外人田。”
却见他忙把手探进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个黄绫布包,这才松了口气。
我都快忘了他身上还有这么个宝贝了。
沈识微将布包又重新揣进怀里。转头向我,声音表情都柔和了不少,满是困惑,又好似夹杂着一丝欣喜:“你没动?”
我不明所以:“动?为什么要动?”
却突然明白了过来。
与其说恼火,我更想放声大笑。
沈识微真特么愚不可及,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道:“原来如此。就为这个?”
沈识微不答话。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这就是沈师弟防着我的事儿?这就是你差点把命丢了,也不肯回报国军的原因?”
他还是不答话。这次他的沉默倒不像往常那样是最高的蔑视,而像真是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岂止是再与他说话,我简直不想和沈识微再呆在同一个天花板下。
我扭头便走。
沈识微一惊,在我身后喊:“秦湛你等等!”
等你妹!我仍大踏步向前。
却听背后一阵床椅挪动的吱嘎声,那声音艰难又危险,床腿在泥地上划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怪叫。他又要干嘛?我不禁站住了,虽说在脑海里连连抽自己耳光,还是回了头。
沈识微竟然挣扎着要下床。
他大约没料到我居然肯转身,已然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床外,一时也愣住了。
我俩面面相觑,倒是他先醒悟过来,忙道:“你别走!”
我气鼓鼓喝道:“做什么!”
沈识微垂下眼睛,呼吸紊乱,半天才抬起头。
居然冲我露了个笑脸,表情复杂万分,一点也不好看:“我,我想喝粥。”
我道:“喝呗!”
他长吸了口气,像下了什么重大的人生决定,道:“……手抖。”
第四卷 东方欲晓
第42章
来时我坐在骡车上,染透饭团味,烟火气入髓;去时换了辆牛车,就有点老子西出函谷关的感觉了。
我在车把式老郑身侧打了个盘腿,兴致盎然、十万个为什么,上了平路,他还让我驾了一程,直夸我是个天生的车把式。
古代牲口是重要的机动力量。我和沈识微非但从报国军全身而退,曾铁枫还派了辆牛车送这俩心怀鬼胎的陌生人,也算肯下血本了。
走了三五天,我们横穿千泉,终于进了栖鹤府。等到了栖鹤城,就是濯秀的外郭了。
行至正午,我叫老郑停车,和他在路边生了堆小火,把曾铁枫给我们备的米粮胡乱煮成一锅。饭熟了,我叫老郑自己吃着,一手一个碗,先去伺候沈识微。
沈识微正团在一堆毯子里,似睡非睡,见我进来,懒洋洋地招招手。 我把碗递给他,他脸上笑着,手却不来接:“怎么,不喂我了?”
还调戏上老子了。
这家伙近日一直有点微妙的崩坏,大概是高烧把脑子里一个什么小零件给烧化了。
我把碗丢在他怀里:“爱吃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