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钧一句废话都没有,开门见山:“爸,当初是我跟您打了个赌,我说抓到那个案子的真凶,还我妈一个公道,我就跟您回家。”
邵国钢沉着脸点头:“嗯。”
邵钧眼睛发红:“我都答应您了,可是您就没跟我说实话。”
邵国钢冷静地说:“你说的事我办到了,案子结了,买凶杀人的是刘,判了无期,现在关在秦城,你都知道了。”
邵钧低吼:“凶手呢,行凶的人到底是谁?”
邵国钢:“……”
邵钧:“那个什么王奇志,根本就没这人,您编一个人名儿蒙我呢吗?”
邵国钢面不改色,语重心长:“邵钧,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知道你爸爸没做过愧对良心、愧对你妈妈的事情,这些年,老子身家清白,问心无愧,你理解这些就成,够了吗?”
邵钧重重地点头,语无伦次:“是,我都明白了,我都了解了,您是正派正直的人,当初是我弄错了,我错了,是我完完全全他妈的搞错了!我现在就想知道,那个天杀的王八蛋凶手究竟是哪个?当年那个拿枪指着我脑袋,差点儿一枪崩了我的人,是谁?!”
父子二人面对面,眼对眼,黑眉对白脸,两张面孔酷似,就连撮火发怒时眉眼间的表情,气质,都像极了。
邵钧那一张俊脸,以及骨子里公子哥儿的娇纵富贵气,是从他妈妈那儿来的;而他这一腔子暴烈脾气,遗传的他爸爸。
邵国钢鼻梁和颧骨的线条如同钢筋般坚毅,一声不吭,掏钥匙打开文件柜,拎出一只大号牛皮纸口袋,拍在桌上。
“你找的东西,你自己看看。”
“我骗你?你爸爸骗你?……我是你爸爸,我难不成害你?我为你好!”
邵国钢表情沉稳,深重。
邵钧盯着桌上的文件,喉结抖动。
邵国钢一页一页地抽出文件,摆在邵钧面前,那一页一页苍白的纸,就像是一片一片地剥他的心,让他双眼模糊失焦……
邵国钢也心疼,他忍了这么久,刻意淡化这件事,就是不想让儿子刨根问底儿,再伤一遍。
邵国钢指着一页带照片的身份档案说:“我没骗你,这人叫王奇志,他死了,在建国门友谊商店门口,也是一枪爆头。”
邵钧面无表情地说:“是谁?”
邵国钢抽出最后两张供状,摆在邵钧面前。
邵钧只看了一眼,就缓缓闭上眼,什么都明白了……
邵国钢以前时常批评他,钧钧,你太幼稚,你太不成熟了。
邵钧那时候还对他爸爸的教训不以为然,我行我素,他觉着他做的事就都是对的,他走的路就都是正的。直到今天才明白,他确实幼稚,确实不够成熟,他这些年活得多么无知,糊涂,头脑简单,浑浑噩噩。
他不断误会着身边每一个人,他不了解他爸爸,他更不了解罗强。
凌乱的一幕幕情形在他脑海里像过电一般游走,厂房楼顶的天台上,罗强捧着他的头,罗强抚摸他眉心的软骨,双眼发红,说“你真命大,当时怎么就,没一枪崩了你”;郊外野地小河滩边,两个人赤裸裸抱在一起时,罗强的重量压着他,在他耳边声音沙哑,“你不后悔,真的不后悔”;罗强自首前两人最后一次谈话,这个人眼睛红红的,声音沙哑,口气是抵死的缠绵,“宝贝儿,来,让老子抱个”。
罗强每一回用厚厚的手掌揉他的头发……
罗强每一回把嘴唇贴在他脑门上,脸上,胸口上……
两个人之间的每一次都像是最后一次,罗强早就知道了,早就把一切就替他筹算好了……
邵钧扭过脸看着窗外飘扬的黄叶,嘴角坚强地紧阖着,极力不暴露情绪。
邵局办公室墙上挂着部委颁发的一幅幅奖状、委任书,屋外隐隐还传来一阵阵表彰会午餐会振奋激扬的音乐,这一切都刺痛邵钧的眼,刺着他的心。这些东西是属于邵国钢邵局长大半辈子的功绩,荣耀,一个像邵国钢这样出身低微白手起家的男人,奋斗一生的理想,事业,野心。
然而,这些东西也是邵钧心头的一口血,邵钧身体上割下来的肉,邵钧这辈子唯一付出的真心,这是罗强自己为自己构陷的后本生的绝境。
邵钧心口拔凉拔凉的,身体突然后仰下去,冷冷地说:“爸,沉了十多年的悬案,您竟然把案子破了,您这回真是立大功了。”
邵国钢面孔严肃,冷眼看着人。
邵钧说:“爸,您又升官了,您又能更上一层楼了,上回是从副手扶正,这回起码能进市常委?没准儿直接调任公安部副部长。”
邵国钢:“……钧钧,说这些干什么。”
邵钧冷笑:“爸,我是真心佩服您,您真牛逼。每回都能踩着人往上走,以前是我妈妈,现在是……您没做错什么,您确实是干净清白的,不清白的都他妈是别人。”
邵国钢发觉邵钧语气不对,皱眉道:“邵钧,你什么意思?”
邵钧神情痛楚,脱口而出:“您这辈子升官发财,功成名就,歌舞升平,就是拿别人坐牢无期一辈子换来的吗?!”
“邵钧,你什么话?”
邵国钢脸色由白转红,由红变青,在办公室里极力压抑着怒火不愿意爆发。
邵钧低吼:“我就是个大傻子,您都进常委了,进公安部了,罗强就这么差点儿捐一条命!我他妈的永远都是最后一个知道,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邵国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