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啊,您是睡惯了皇宫,没上过战场的。”宿勤崇话说得颇重,因四下的乱,声音又放大,神情也似讥讽:“自古以来,打仗的,能不吃粮食吗?粮食是地里种的,难不成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孤虽没上过战场,却也管过粮草。”慕容冲垂眼去看他的佩剑:“孤是要问你,这些粮食是打哪来的?”
宿勤崇暗地里轻哼,抽出自己的佩剑扔在地上:“回大王,抢来的。”
慕容冲像是听到中军帐里的动静,侧目去看,余光所及是慕容泓由着慕容觊掀开的帐子走出来。
他暗地里清了清嗓子,在纷乱的环境里倒是不曾有人在意,像是为了应和宿勤崇,也刻意地抬高了声调:“此时还未及秋收,田里只有农人,这定不是从秦军手里劫来的,难不成,将军是抢了百姓的粮食?”
“大王。”宿勤崇面上透露鄙夷,声偏要压过他似的使劲拔高起来:“我们行军在外,可不是高枕深宫,后方并无补给,不靠抢,难不成要饿着肚子打仗吗?”
慕容冲垂下眼去,远处慕容泓已然挥退了召来问话的士卒,眉头紧蹙地将目光投来。
“当年桓王帅兵,曾有军令,无论过处,不伤百姓。”慕容冲说:“秦军攻入壶关,一路避过粮田,秋毫无犯,才能长驱直入、直攻邺城。大将军治军一向军纪严明——”
宿勤崇笑出声,低下头搓起手来:“大王,秦军是秦军,燕军是燕军,桓王当年,也是当年了。今日,我等只求大燕兴复,速下长安,方可归去故里,又不欲在长安久留,何苦要管百姓如何?”
慕容永和韩延该是听闻了动静,都快步地赶过来,慕容冲深深地吸气,掌指盘桓在木剑之柄,很快又垂下,他转过身,眼眸里不辨情绪,一刻脚下跨过一筐麦子,渐渐地走远了。
远远地,慕容泓唇齿抿紧,好一会儿才松懈,他的面色不甚好看,也不待慕容觊回头自行掀开了帐子,走了回去。
“你去,去唤高盖来见孤。”
第一百零六章 秘密
尚不至七月,各处营帐却都立起了火盆子,到了夜里,火一旦烧得旺了,就使人燥热,但若灭了,又觉得冷。
燕兴元年,夏天去得格外早。
幼容早早地睡下了,火盆子就摆在她脸边烧,火星蹦出来落到地上又沉寂,慕容冲披衣下地的时候,一贯冷的手指尖都焐得很热,他坐在榻沿穿靴子,抬头的时候撞上什么东西,手上的动作停了半晌才想起来,原本是幼容从田野上采了野花缝进粗麻布里,做成个香囊挂在榻头。
慕容冲不是很喜欢这东西的香气,他伸手把它扯下来,扔到火里去。
睡前幼容该是忘了形,竟问他长安城里的事,问到宫里的夫人们用什么料子做香囊、熏什么香、裙子上绣什么样的边。
慕容冲意外地没有恼怒,仔细地想了许久,倒是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手掀开帐子的时候,夜风正扑进来,他顾忌火盆子兴许会被风吹翻了,于是刻意地回过头去,腾起的火焰埋着烧了一半的麻布香囊,他突然很想用铁钩子将它捡回来,却也只是一念之间。
他因帐子里升火穿着太少了些,乍一到外面去才觉得冷,他朝中军帐而去,那里还亮着灯,门帐的一角掀开了缝隙,从内里传来不大不小的呵斥声。
慕容冲手里端着油灯,怕被风吹灭了,故意用手掌裹起来,他身旁立着巡夜的小卒,看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忍不住就问:“中山王,您等什么人呢?”
“没有。”慕容冲眼盯着中军帐,也颇算和蔼地答了他的问:“高将军什么时候进去的?”
“晌午。”那小卒指着月亮,压着声附在他耳上道:“现在,天都黑了……”
“宿勤将军呢?”慕容冲问。
“宿勤将军哪还敢露面啊?”小卒摇摇头,又十分大胆地去看慕容冲的眼睛:“大王,大将军是不是替您出头呢?”
慕容冲眉梢一动:“怎么说?”
“宿勤将军今日说的话,大将军都听见了。不瞒大王,我也有弟弟,若我是大将军,岂容一个小将军如此以下犯上?”
慕容冲不再说话,还是站在帐外,一直等了许久,等到手脚冷得有些麻木了,才总算听见铁靴子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高盖一只手把门帐从缝隙处掀开,黑着脸走出来。
慕容冲把油灯交给方说话的小卒,走得不急不缓,到了跟前才唤:“高将军。”
高盖打从中军帐里出来,便一直垂着脑袋,下巴对着靴子尖,也没顾忌旁人,循着声眼睛抬起来,才见慕容冲已不知何时站到了正前,不过几步的间距。
“……中山王。”高盖抱起拳头,还算恭敬地行礼。
慕容冲两手叠在一起,都抱在胸前,他往前多走了一步,又颇合时宜地止下,半侧过身子,作出相邀的手势:“这时节,躺在帐子里觉得热,帐外头站着又觉得冷,不如实在地走动走动,将军呢?若在帐里待得久了,不如陪孤一起走走。”
这话没给彼此留多少的余地,高盖一手按在腰间,一手伸出来:“中山王请。”
慕容冲回过身,却没有走到他的前面去,他抬眼去看月亮,脚下走得很慢,高盖显出两难,迈出了大步不好收回来,却又不能真的与他并着肩走。
风吹过去,把披风掀起来,慕容冲偏头,还是走得不急不缓,两人渐离了中军帐,走到巡夜的小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