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奕晖僵硬地把目光朝上一移,他顺着看过去。
“这么多羽毛……啊不,这是雪!”
南方人很少见过雪。这年冬天,北京干燥阴冷,天上一直灰沉沉的,这会儿才下的第一场雪。常青兴奋起来,陡然忘了先前的洋洋懒意,打开窗摊开掌心去接,屋里有暖气,雪花捧在手里,一会儿就化了,怪可惜的。
“那我把雪和你都画进去好了。应该挺好看的。”江奕晖趁这会,把现场清理干净。
玩了一会儿,常青接连接了好几捧,玩腻了就坐回来。想着画进去,这瞬间就化的雪,就算永永远远地留下了。有自己在里头,这些雪花,甚至可以算是属于他自己的。
人但凡有点喜爱的东西,就容易产生一种想要拥有的yù_wàng。
江奕晖画两笔就会抬头观察,他竖起画笔,闭一只眼睛,一卡一卡地,在测算什么比例,那只睁着的眼睛藏在笔杆子后面。像是受到什么触动,他忽然歪了下头,四只眼睛猛地碰撞。停了片刻,他斩钉截铁地收回去,不动声色地继续画。
常青刚经过高潮,甜甜的余韵被雪花卷得更加缱绻。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被一bō_bōròu_tǐ欢愉蚕食的门,轰塌了。
眼前的江奕晖在围的阳台边,在暖黄的灯光下,鼻梁上沾着蓝色的起稿颜料,低着眼眸,额上刘海徐徐颤动,刘海后面的眼睛里,不是他本人,就是画上的他。他很确定地感受到,自己想要拥有他。
“刚才,你问我在看什么。”江奕晖拇指抠进调色盘的圆洞,正拿笔尖在上面颠来倒去地糊,“我没有看雪。虽然我也是南方人,而且当时确实发现下雪了,但那都是背景板,只衬得让眼前的一切更特别点。”
常青手有点发抖,身上的肌肉都不太受控制。他预感自己不会愿意听江奕晖的话。
江奕晖抬起头来,双眼熠熠地,沉默地凝视他。“我想吻你。”
常青的脸被冻僵一般,没有血色,又冷又硬。
“你怎么了?我没有真这么做。只是喜欢的人那个样子,又靠得那么近,难免会有这样的冲动。你介意?”
“我介意。”常青发现自己嗓子很哑。
“我怕我有一天会忍不住。总有那么一天。”他的额头忽然撞到画布上,染上黄的蓝的灰的颜色,“对不起,能让我吻你吗?就这一次,一次就好。我知道你回去可能找陈白杨和好,也可能另找新的女朋友,但我只需要这一次,算作这一长段时间我让你感到快乐的报酬,我只想要这一次就够——”他话没说完,常青已经冲过来,把画架推倒在地,抓住他的肩膀,对准那两片柔顺的嘴唇吻下去。
常青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对方的心跳。仿佛这整个下着雪的世界,就剩下这四片交合的唇。
两个人都明白,他们的友谊,彻底完了。
第10章
回程当天,常遇春、常青的妈妈冯初都回来了,江奕晖同他们道了别。冯初年轻时脾气又冲又高傲,到这时候反而显出包容一切的大度及坚定果敢的决断力来。
她一直欣赏江奕晖,但敏锐深邃的眼中却能看到即使常遇春也看不到的东西。在将需要带给家人的伴手礼打包好交给常青后,她双手交握下垂,以一种面见同辈的姿态对江奕晖说:“奕晖,你的天分不止于此。希望你能战胜自己,不断进取,学成回来时,为国家做出贡献。”
江奕晖惊讶地琢磨着“战胜自己”四个字,替常青分担一部分行李,一起去了机场。
那天晚上开始,常青就没再同江奕晖说过一句话。吃饭各叫各的外卖,就着书桌几口刨了;睡觉时,他会把房间上锁,咔嚓一声,也不知道是把江奕晖锁门外,还是把自己锁里头。
开学后,常青独自走路回家,没跟江奕晖约过,但也没碰到过他。好像对方也明白,朋友真的就只是个借口,谁也没脸再用了。他知道的全部关于江奕晖的消息都是听来的。有人说,他就装作干别的、转笔杆,甚至背书都好,手上稀里哗啦地动作,耳朵恨不得贴到人家嘴巴上去。
他听说江奕晖这学期时常出入校长办公室,也听说他经常不在学校,好像在准备别的什么。
常青还在学校碰到过一回江奕晖的妈妈林月满。就是匆匆一见,打了个招呼,就听见铃声上课去了。说起来,自从上学期闹了一场过后,他就没再去过江奕晖家,印象中,江奕晖的妈妈明明是个独自支撑家庭的憔悴的中年女人,事业早到了瓶颈,全副精神都在江奕晖那儿,脸上总有一股萧索的神气。但刚那一面竟显得红光满面。一身打扮也明丽洋气,让人一见她就觉得她非常快乐,充满希望。常青回头一想,大约还是谈恋爱的缘故。
三月初开春,月考过后,学校举办了春季运动会。五班体尖多,最是风光的时候。唯独一千米长跑老报不满,班长秦端在教室巡了两圈,实在没招,两根麻花辫朝后一甩,“当当”地在报名板上敲了两个字:“常青,就你了。你们几个经常逃自习打篮球,体力肯定没问题了,替咱班级出把力不难吧?”她人瘦,说话的时候露出两颗大而白的门牙,看上去有点民国老学究的味道。
“难啊!秦姐姐,我耐力特别差!中途会倒下的!”
这时候秦凯头一个起哄:“班长!别听他的!我们比过,就他耐力最好了!”
随后一群人猥琐做作地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