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这样近的距离, 李景殊依旧看不清父亲祺王的面容和表情,他向来只能从对方的语气来判断其喜怒。
再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得到最多的,一开始是叹息,接着是厌倦,后来变成了漠视。
再一次听到父亲的叹息声,李景殊心中微起波澜,但很快的,祺王严厉的声音就传进了他的耳朵:“你知不知道,留在西沧意味着什么?”
他当然知道,这时候被留在西沧,非常危险。
一个没有亲王镇守的边境,是被虎视眈眈的妖魔围城,更何况城中的士兵和粮草全部被带走,等于他守着一座注定要沦陷的空城。
但祺王可以走,士兵和粮草可以走,西沧的百姓能走到哪里去?
李景殊的内心从没有这般坚定,他听到自己对祺王道:“父王,孩儿自出生起就给王府增添了无穷无尽的忧愁和麻烦,如今若有能为父王和王府、为西沧做些事情的机会,孩儿死而无憾。”
母亲以为世子死了,他作为父王唯一一个拥有魂现的儿子,理当成为继承人。
但李景殊非常清楚,自己的存在是父王的污点——父王永远也不会喜欢自己这个身有残疾的儿子,所以宁愿起兵造反,也不在西沧苟延残喘。
哪怕他身有残疾的原因,是嫡母祺王妃在他母亲怀有身孕的时候动了手脚……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因为有优秀的世子在前,他这个三公子本就不该拥有魂现之力。
更何况,李景殊还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眼不能视物,导致李景殊的听觉等其他感觉非常敏锐,他判断一件事,不是用眼“看”,而是用心“看”。
西沧一开始得到祺王世子离奇暴毙的消息,李景殊能明显“看”到父王的悲痛欲绝,他的歇斯底里、他的暴虐、他的愤怒,充斥在周围的空气中,让李景殊明白失去儿子的父亲,原来是这个样子。
但不过半天时间,虽然在众人眼中,祺王依然“暴怒”,甚至因此突然生出造~反之心,但只有李景殊能够分辨这其中的区别。
他的父王,心情似乎并不像他表现的那般绝望和痛苦……甚至还有些兴奋和暗喜。
所以,是什么让他在短短半天的时间内,产生了这样的转变?
李景殊觉得,兄长祺王世子,恐怕还活着,而且父王对此次攻京,似乎志在必得!
他不知道是谁救下了祺王世子,也不知道为什么父王如此有信心能够取梁帝而代之,但他至少明白,父王离开西沧只是权宜之计,他此举并非因为丧子而产生孤注一掷的疯狂。
正是抓住这点,他才毛遂自荐留在西沧,只要父王对西沧还有一丝不愿放弃的念头,他就有机会说服对方。
后来,果然如李景殊所料,祺王并没有拒绝他的请求,反而留下了一些人马,让三公子不至于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祺王的大军离开之后,李景殊就以王府的名义,将已经因为征兵而只留下老弱病残的边境诸城重新梳理了一遍。
这里的百姓明白自己是被放弃的,大部分已经逃走,只有一部分不愿意远离故土,或者想逃也逃不了的人,绝望地等待死亡。
同样被留下的三公子给他们的,也许不是真正的希望,但人就是这样,溺水的时候不要说一根浮木,就算是一根稻草,也能让他们欣喜若狂。
就这样,在三公子倾尽魂现之力震慑妖魔的时候,留在西域边境的百姓也没有闲着,在诡异的平和下,继续有条不紊地生活,学习如何负隅反抗。
等李景承和林彦弘他们抵达西域边境的时候,也不禁为这里这些百姓的“淡然”所惊讶。
在左贡城见到李景殊的时候,李景承和林彦弘发现对方显然是动用了魂现之力而有些虚弱之外,形容竟然一点都不狼狈,一点都没有被自己父王抛弃之后的颓然。
“景承来得及时,西沧总算是保住了。”
梁皇族以黑色为尊,只有京中可用黑色,李景殊的眼睛怕光,上面缠着一条藏青色的布带,不带任何装饰。
听到李景殊的话,李景承和林彦弘相视一看,李景承对李景殊道:“辛苦了。”
不管祺王是不是起兵造~反,起码李景殊留在了西沧,以自己微薄之力保护着西域的百姓,从这点上来说,当得起一句“辛苦”。
因着怕光,李景殊常年在室内生活,身体羸弱,面色苍白,比起当年重病缠身的林彦弘来说,也好不到哪里去。
再加上这段时间殚精竭虑,不断消耗魂现之力,他现在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再继续这样下去,也确实撑不了多久了。
“皇叔大义,欲救西沧于水火之中,我代西沧百姓感谢裕王殿下和世子殿下。”
他让身边的侍从扶着自己,给李景承行了一个大礼,但被李景承退开不受。
“三公子既然明白,裕王世子此行无关血缘亲近,单纯为西沧而来,那我们也不用这般往来,先做实事为好。”
林彦弘对李景殊道:“我们已经去边境看过,情况确实不容乐观,西沧是祺王封地,三公子理应对此地了若指掌,若是可以,可将你知道的事情告知,也好让我们有个准备。”
当然,消息是要听的,但这位毕竟是祺王的儿子,保持警惕也是必须的,所以听归听,很多事情还得小心查证,免得落入陷阱。
“这位应当是平阳都督府的林长史,久仰大名,”李景殊在侍从的搀扶下艰难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