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很沉,月冷西独自踏进密林里,一靠近便知林中早有人等在那里。他与淮栖不同,常年的江湖历练已让他十分敏锐,半点风吹草动也休想在月冷西面前瞒天过海。
他走得并不快,甚至略带闲散,也没有刻意掩去气息。树影中有野兽细碎的脚步声,听起来并不友好,月冷西微微挑眉,缓缓止步。
不过转瞬,一道黑影速度极快窜出来,是匹体型健硕的狼,它匍匐在不远处死死瞪住月冷西,充满威胁意味的低吠声让气氛有些紧张。然而月冷西一动未动,面无表情盯着窜出来的野兽,指尖银针随时都会脱手而出。
只这当下,树影之间又一阵晃动,方才迈出一只脚来,一抹嘲弄声线便道:
“冷月大人,您总算露面了。”
这名号许多年没有人叫了,月冷西冷笑一声,从始至终未有任何动作,只静静看那人现身出来——
那五毒眉眼像极了龙蚩,只是更添英气,身形也更魁梧,神态中太多桀骜,毫不掩藏。这就是恶人谷的三代银雀使,龙蚩的亲弟弟,戥蛮。
月冷西看清了戥蛮样貌,心中隐隐有一丝伤怀,眼前这个人对他来说是陌生的。戥蛮和龙蚩有太多不同,可他是龙蚩的弟弟。他是来讨债的。
戥蛮也冷笑着看月冷西,他只从阿哥口中听过这个人而已,这个人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名字,是段故事,是个似乎与他毫无关系的人。直到那个故作神秘的“大人物”告诉了他另一些事。
月冷西,这个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如传言中一样,面容冷峻,清冽绝尘,恍若仙神。他曾是恶人谷最名噪一时的精锐头领,就算很多年过去的现在,他也是人们口中那个罗刹般的大恶人冷月,他是个神话,也是很多人的噩梦。他之前是如何救天策大将由恶人谷叛逃,又是如何身中奇毒逃出生天,戥蛮都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戥蛮从未亲眼见识过他的狠绝,也不知道他能有多可怕。
他眼里的月冷西,也不过是个故作清高的普通人,一个被拔掉獠牙的废兽,一个无用的大夫。
戥蛮嗤笑一声,直直盯着月冷西双眸,开口道:
“看你的样子,已知道我是谁了?了不起,不愧是冷月大人。”
他曾听谷中杀手说,月冷西对这个名讳诸多忌惮,原因他不甚明了,无非是试探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兀自揣测着月冷西会有的反应。
愤怒?惊讶?屈辱?什么都好。
然而月冷西依旧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珠都没有动一下,淡淡道:
“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想做什么,我只是来告诉你,淮栖不会再来,你也不必继续等。”
戥蛮所有的举动言语似乎都正中月冷西下怀,他几乎没有任何猜测就断定戥蛮另有所图。
这孩子还未学会掩藏爪牙,攻击意味太强。
月冷西说完便转身要走,这样锋芒毕露的野兽,绝不能再让他靠近淮栖。
戥蛮却完全愣住,月冷西的反应太过平淡了,平淡得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这和计划不同,他至少得激怒他,他一向最擅长激怒别人。
戥蛮略有些急躁地跨出一步,冲着月冷西的背影吼道:
“凭什么!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么!”
月冷西微微收住脚步,却未回身,只侧了侧头,语气冷淡道:
“随你。”
戥蛮更加心急起来,月冷西仿佛对什么都毫无反应,冰山般根本无法撼动,这太糟了。他几乎忘了要故弄玄虚,那些吊人胃口的措辞也一句都说不出来,眼看月冷西又要抬腿走,也来不及思前想后,几乎口不择言地大吼道:
“月冷西!你以为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就万事大吉?我可不吃你这套!你欠我哥的,我总要拿回来的!”
这些话成功让月冷西不再迈步,他侧过身来,斜斜睇着戥蛮的脸,一字一顿:
“你若想要我性命,尽管来取,莫再缠着淮栖。”
戥蛮心中有什么地方一动,莫名一股慌乱让他骤然乱了阵脚,大脑一片空白脱口而出:
“我对淮栖是认真的!”
然而这句话让月冷西有了第一个动作,戥蛮只见到墨色广袖一晃,一股腾腾杀气刹那间席卷而来,他还来不及感到恐惧脚下便如生了根一般一寸也不能动弹。
月冷西拂袖立于原地,声线中隐隐一抹威胁意味:
“先躲过我的针,再来告诉我,你有多认真。”
言罢转身离去,再不听戥蛮多说一个字。
戥蛮心惊胆战低头去看,只见两边鞋尖半寸分别钉着几枚银针,牢牢插入黄土之中,力道之巧让他背脊一阵冰凉,他甚至都没能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若这人想取他性命,他现在何止是双足被定。
戥蛮颤抖着蹲下身去,用足了力气才堪堪拔下那些银针,他惊魂未定望向月冷西离去的方向,暗暗咬住了牙。若与这人硬碰硬,自己连半分胜算都没有。
幸好,他并不想胜他。
李歌乐被凌霄带回了自己的营房,仍旧一夜未眠。他从未想过淮栖每晚跑出去是和戥蛮见面,他觉得自己很蠢。
十岁时同僚曾玩笑着问他,将来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他想也没想就说出了淮栖的名字,为此他被小兄弟们笑了整整七年,大家都说月大夫的徒弟那么清高,他这么个糙小子整天追屁股跑人家却连多一眼都懒得看他,还妄想娶了人家,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却始终觉得娶淮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