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枳看见黄煜斐眼中的亮光,感到什么很沉很锋利的东西扑面而来,压在肩上。那双眼睛越亮也就越漆黑。李枳集中j-i,ng力捱下眼泪,他知道自己这会儿不能表现出任何脆弱。他尽力安静地倾听。
“有关这一点,阿姐一定也很清楚。当时我挣扎,我想去救妈妈,因为她不见了。但被阿姐死死拉着,她勒住我的脖子,‘你救不了!’她喊的大概是这个意思。我太矮小,被三个人制住我根本动弹不得,心里非常恨。我把阿姐的手臂咬出了血。
“什么也没有改变。我们都很弱。司机不敢下去,怕被冲走,怕触电,阿翔要下去,一样被阿姐拦。就这样我的母亲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没有尸体,没有骨灰,没有坟墓。到最后她只有一个牌位一个空冢。荒谬到不像真的。我做的所有,只是当了一个旁观者,任由她消失掉。如果我没有不长眼撞到头,他们就不会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也许母亲就不会着急,不会突然崩溃,她会成功地被接过来,安全地和我们站在一起。我们提早了十分钟啊。本来不用迟到挨骂的啊。
“也不能怪阿姐。她是在救我,就像她总是阻止我‘做傻事’。我当时基本呆掉了,做梦一样,不想离开那个斜坡,然后被余翔拎进那栋红楼。感觉就像突然看见自己的一只手被砍下来,低头,就看见它漂到洪水里。但在堂屋里见到父亲的一刻我就醒了,宴会早就开始,他被簇拥着,却冷着脸,果然在质问我们为什么迟到。电视里放的、人嘴里唱的歌曲,都停下来,千千阙歌。认识的不认识的亲友都不喝酒了,非常静,只有他的质问。
“可他没有问我的母亲去了哪里。我和阿姐跪下来,像狗一样。阿姐哭得没有办法停下。我没有哭,只是快喘不上气。周围的所有人都好像鬼。阿姐把我挡在后面,她只有十六岁,她也快吓傻了,她也很冷,一直在打激灵,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们为什么迟到。然后父亲听懂了,他叫了几个菲佣出去捞捞。
“没错,就是这个词。他用的是‘捞捞’。他甚至不想动用自己的马仔。之后饯别宴继续进行,但我不需要再表演什么节目了。我和阿姐被关在两个屋子里,看不见彼此,哪里也不能去。余翔来给我送饭的时候浑身是伤,一瘸一拐,我知道他被罚过。如果他当时满十八岁,责罚会更重。
“半个月后,母亲葬礼我才从那个房间出来,听说司机直接丢了命。那段时间我几乎认定父亲就是那场长期谋杀的始作俑者,惩罚司机和余翔只是为了找替罪羊。洪水也可以替他担责对吗。他丝毫悲痛都没有,也没有惊讶,只说‘去捞捞’。我想不出他折磨妈妈的动机,也许是变态的兴趣?只是明白,对他的妻子他就是这样。
“我一直在琢磨怎样把他杀掉,但偶然听到阿姐和人打电话,又说是大房那边谋算的。各种分析都非常在理,阿姐也一直在和对方讲证据,说她已经拿到了,正在考虑什么时候用。好像逻辑十分通顺,大太太确实一直对我们没有好脸色,她很老了,生了一男三女,各自都有先天疾病。那个要去内陆的大哥就有先天肝衰竭,所以她嫉妒我的母亲。母亲确实也一直非常害怕她,即便她们是亲姐妹,每次被大太太欺负过后,她回家,都会很伤心地哭。所以录像、纸钱什么的,也是她做的吧。这是我当时简单的思维所理解的。
“于是我在中秋家宴上捅了大太太一刀。捅在肠子上,可能力气也太小,没能致命,她一直活到72岁。她是结发妻子,她没有直接动手杀人,没有人能拿她怎么样,也没有人想。那件事之后我和姐姐一起被送到美国,护照永远不在我手里,除非他们让我回来。父亲倒是怒极了,一个老头,出国前扇了我多少巴掌?我没有数清。他说我该坐牢,其实从九岁开始困在美国十多年就是种变相服刑,做蠢事,就要受罚,父亲教给我的可能只有因果报应这一个道理了。”
黄煜斐停下,怪怪地笑了笑,他好像那种从身体里拔出箭尾,看着一手的血,不知道该摆怎样的表情。李枳什么也没说,脖子忽然软下来,两人脑门撞在一起,一声脆响。
“哇,不疼吗,”黄煜斐抬手捏他后颈,“小橘需要充电了?”
“疼点好,我坐不直了,咱俩都清醒清醒……哥,你不要老是强迫自己开玩笑,”李枳声音很闷,“我说真的,黄煜斐,你这叫自虐知道吗。你一自虐,连我也一块虐了。”
“不是在自虐。都过去了,我现在比较喜欢反省。”
“可是这不是你的错,”李枳怔怔的,“我就想让我哥在我面前能够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说到这么难过的事,他不用强迫自己显得不在乎,也不用因为顾忌我的感受就紧绷自己。”
“我完全没有那么高尚啊,”黄煜斐抵着他额头,动了动眼睫,“我承认,打击很大,曾经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