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宇难以置信,确认再三才敢相信。
他居然考了第十九名……
“哎,”余宇叫他同桌,“你帮我看着点老师。”
同桌纳闷:“看老师干嘛?”
余宇四顾,偷偷摸摸地掏出手机来拍了张名次表,第一次还给拍糊了,又重拍了一张,迫不及待地给余声发过去。临近上课的时候,余声才回复道:恭喜了!余宇趁着老师还没进门,连忙看了一眼,又有些失望,把手机塞回口袋里。上课的时候,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从贴在他肚子那块的地方顿时萌生一股痒意,一路挠到他心里去。下了课他掏出手机一看,妈的,居然是推送消息,余宇黑着脸把应用通知全部关掉。
余声说到做到,发下成绩来的那个周末他们就开车去h市了,一路顺畅,没有堵车,只是天气不太好,车子开在半路上,下起雨来。余宇把车窗开了个半开,雨丝细密,风乖乖地从正北吹往正南,没有一丝雨飘进车子里,泼进来的只有雨s-hi漉漉的气息。
老余发丧的那天,也如今天这样小雨濛濛。祖坟在山上,他们踩得脚上、裤腿上全是泥巴。
余声在山脚的村子里买了黄纸和香,他们的车从柏油路上开下来,轧过凹凸不平的水泥路,又转到崎岖的山间土路上去。
“下来吧,”余声熄了火,把车停在路边,“车过不去了,我们走过去。”
只是一个月的光景,山上恍如隔世,上次来这里,四处还是光秃秃的,山石裸露着,流着黄泥水,连雨都是黄色的,这回的雨中却已添了星星点点的绿,不是很亮,淡淡的,坡上冒出一溜青茬。坟山山如其名,近近远远全是坟包,睡在冬天的树还未缓过来,遍山都是它们落下来的叶子,灰褐色的,腐烂的孔洞像是斑斑锈迹,如同某种蝴蝶翅膀的颜色。越往上走,树木愈少,最后只剩下稀疏散布的坟墓。
老余的坟在视野开阔的山顶上,之前烧纸的火盆倒扣在旁边,余声把它翻过来,里面潮潮的。他们不是什么大家族,老余只有一个姐姐,才不到四十便去了,老余的丧礼不是很热闹,给他扫墓的人也只有余声和余宇两个。
香炉是余声自己带的。老余去世后,他便买了一个放在家里,香c-h-a在上面,也不点,有时候就静静端详着,发小半天的呆。
下着雨,做什么都不方便,余宇撑伞,余声把该点的都点上,黄纸在土盆里很快变成黑色。
余声磕了个头,余宇把伞递给余声,也要磕。余声把他的伞推回去,说:“算了,都是泥。”
二人并排站着,谁也不说话。
一会儿,余宇说:“我想和爷爷单独呆会儿。”
余声凝视他几秒,指指不远处山头较平的石头地:“那我去那边等你。”
“嗯。”
石头平地那处距离老余的坟墓并不很远,余声走过去,开始背对着余宇,注视着山下,一会儿又忍不住回头往余宇那边望,怕出什么状况。其实也没什么状况好出,余宇就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余声看见他好像在说话,嘴巴一张一合,但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一会儿余宇转了转伞,遮住了脸,余声连他的嘴型也看不到了。
他会说些什么呢?余声不由自主想。可能是汇报自己现在的生活吧,比如月考破天荒考了第十九名。余声这样猜测着。又是一会儿,余宇抬起伞来,跟余声互望一眼,余声走回去。
“你说了什么?”余声问。没等余宇说话,他又说:“爷爷知道你考了十九名,肯定很高兴。”
余宇心不在焉地转着雨伞,说:“我没说这个。”
余声好奇:“那你说了什么?”
“不告诉你。”余宇说。
余声无奈:“好,好,好吧。”
余宇又问:“你也有话跟爷爷说吗?”他语气迟疑着,说:“我可以回避。”
“不用啊,”余声说,“不用回避。”
余宇不出声,等他说话。
余声定了定神,望着老余的碑,道:“我的话都在心里说完了,只有一句要说出声来的。”
他这样说了,但又卡在这里,不肯立刻说下去。余宇问:“说什么?”
“对不起。”余声说。他这样说道,他要说出来的就是这三个字。接着他又轻轻说:“可惜听不到了。”
余宇静静站着,一言不发。他想要安慰余声几句,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余声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沉默良久。
对于老余不再歧视同x_i,ng恋的事,他太意外了,他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在那样一个稀松平常的时刻得知这个消息,他更没想到,他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而彼时老余已经不在人世。他怨恨的最多的其实是自己,他后悔为什么要那么鲁莽地出柜,他一辈子都把这件事压在心里不说又能怎样呢?可他又无法与老余两个人心平气和地谈谈,他们不断地砌着彼此之间的墙,又不断地将这堵墙用蛮力打破,最后二人头破血流得被碎砖石埋在下面,隔阂和争吵从未消失过。明明绕过去就好了,可他没有这样做,他应该迈出这一步的,但是他没有,仿佛他当时浑然忘记了这世上还有个词语叫作和解。
火盆里的纸烧光了,二人打算下山,临走前,余宇还是在老余坟前磕了个头,膝盖被雨水y-i-hi了两块,站起来的时候,裤子上粘着黄褐色的s-hi泥。
土路蜿蜒崎岖,不太好走,余宇一不留神,踩在一块滑腻腻的石头上,跌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