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还高举着“兴大义,斩逆贼”的旗帜,在刘邦一路朝西鼠窜、毫不反抗的情况下,项羽还是派了钟离眛点三万骑兵紧追后头,争取斩草除根。
钟离眛虽耽搁了小半日才重新出发,但汉军对巴蜀一带亦是人生地不熟,在崎岖山路间迷了好几回路,尾巴便给钟离眛所领的楚军给吃住了。
于是这五千精心筛选出的精兵,就又被如狼似虎的楚军给歼了一千余。
刘邦当仁不让地逃在最前,钟离眛虽锲而不舍地追到了入巴郡的门户处,还是没能逮住他。
且因汉军队列已彻底消失在身前的芒芒山路间,他斟酌过后,决定按照项羽事前下达的‘适可而止’的军令,稳住兵士,开始有条不紊地折返。
钟离眛的小心举动,很快便得到了回报——眼看着楚军朝来时方向回返,刚走出三里路,亲自坐镇后军的钟离眛便遭遇了灌婴所领的一千骑兵。
原来刘邦被这群豺狼撵了这整整一路,硬是又折了千余亲兵进去,实在恨意难消,想着利用楚军放弃追击、撤军时难免有所松懈的空档,便指挥最信任的骑将灌婴带人反攻过来了。
灌婴早年靠贩卖布匹为生,游走于各郡县间,不仅由此练出了一身好骑术,更养成了机警谨慎的习惯。
他先派出了十几骑试探、见他们全都有去无反,便猜出后军定有强将坐镇,甚至八成是钟离眛本人。
“可惜了。”
灌婴喃喃自语道。
既然钟离眛有所防备,那便占不得多少便宜了。
灌婴心知此时汉军不比以往强势,接下来在全然陌生的巴蜀要站稳脚跟,也并非易事。
刘邦能否出这口气并不要紧,重要的是,他们再折不起将士了。
虽是无功而返,但灌婴清楚自己这位老三哥绝不至于为争一时之气、便不分事态轻重紧急,因而并不担心会被怪罪。
他当机立断,赶在钟离眛有所反应前领着这一千骑兵重回前往巴郡的路上,寻刘邦会合去了。
虽说对压根儿便不认识的钟离眛的办事能力不怎抱有期望,但在前秦宫里难得耐心地等了小半个月后,还是等来刘邦成功脱身的噩耗,吕布既觉意料之中,又觉失望得很。
因他心情极度恶劣,更定下可劲儿折腾项伯、以作宽慰的决心了。
——他不痛快,就必须让项伯更不痛快。
项伯自是不知自己已被头黑心的布老虎给盯上了,比主殿中人只晚一步得到刘邦已顺利逃脱追击、依计入蜀的消息后,他当场长松了口气。
万幸,万幸。
思及自己先前既险些未能在杀意浓重的项羽前保住张良,又在明明已然察觉吕布不怀好意的前提下、仍是让对方兴风作浪,累刘邦糟了难,项伯便感万般羞愧。
得亏刘邦已然脱险,一切仍可徐徐图之。
刘邦被困巴蜀之事,他可等项羽消了火气,再从中周旋;张良身陷囹圄,他这边也不难照顾,还可待到风平浪静了,将人偷偷放走。
若处理得当,还可在放走张良时,把疏忽职守的罪名嫁祸到那吕布头上,好让项羽莫那么器重他的好。
一想到吕布洋洋得意地在殿中信口雌黄、血口喷人,才将刘邦害至如此狼狈,叫数万汉军殒命的那股卑鄙劲儿,项伯便觉胸口一窒,越发气闷。
比起吕布害得刘邦身败名裂的那回,他这小小报复,实在理所当然。
打定主意的项伯目光阴沉沉的,在帐中稍踱了踱步,消磨了一阵在他眼里显得万般漫长的时光后,便趁着项羽又召臣下议事时,寻了借口,去了关押张良所在的牢狱。
早在叛军四起,秦军兵卒短缺时,少府章邯被封为大将,征集关中地区兵员组建中部军时,便用上了狱中刑徒。
而随着秦宫被汉军接管、后又换了楚军,受人关注的皆是宝库中的金银珠宝、那些个宝光奕奕的死物,而牢狱中因老弱病残、未被充入军中的其他刑徒,竟都被彻底忽略,而活活饿死了。
他们名如草芥,被发现时已然烂臭,只让人捏着鼻子拖出去,拿张破席子一裹,便丢到了乱葬岗里。
至此,张良才成了这秦宫狱中唯一的囚徒。
项羽虽未刻意折磨他,更不曾对他严刑拷打,逼问刘邦之事,但狱中数日,还是让张良迅速消瘦下来。
只他心性坚韧,处变不惊,纵使不曾沐浴、也食不果腹,一身仍是光华灿灿。
他这憔悴模样,却当场叫项伯落下泪来。
张良正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靠近,停下了,也未抬起眼来,直到听着细微的啜泣声,方睁了眼,微诧道:“项兄。”
“愚兄无能,叫贤弟受苦了。”项伯满嘴泛苦,原想着多等一阵子再做计议,但看着张良如此瘦削,他简直一刻也等不得:“刘兄已顺利入蜀,待——”
张良却不让他接着说下去,而是迅速比了个手势,轻声道:“隔墙有耳,不可倾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