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气会从内部开始腐蚀你。”山海劝他,“不要硬来了。她没法附你六道无常的身,但以妖气侵入你并不是难事。”
施无弃也不禁摇头:“不能因为你死不了你就玩命。”
“若不战,便生灵涂炭。我死为无常,不能苟且偷安。若不战下去,我不知又该如何。”
水无君的声音很低,很轻,他的力气被这场战斗抽丝剥茧般耗尽了。几个人有些绝望,和水无君一样毫无办法。
“你们现在逃,逃得远远的,或许还来得及。”水无君直起身,身上的骨头像是生锈了一样,每个动作都带一阵停顿,“从来时的灵脉离开,走远些,去别的地方。”
“您怎么办?”云戈问。
“除了战别无他法。反正这副身子,生前也只会打铁罢了。”水无君露出一个苦笑,看得出他确实不常笑,因为这表情太难看了,“有幸在梦中见到封魔刃,才想着,去锻那么一把绝世神兵来。这武器有多可怖,世人也只得管中窥豹,可见修罗鬼道充斥着怎样的怪物。想来鬼女千面这样的妖怪,也不过相当于修罗刀下的猎物之一吧。”
“这里是人道!你是人类!”黛鸾喊着,“至少曾经是!阎罗魔没让你杀谁,也没让你保护谁,你怎么就……”
“不尽然。我生前是铸刀师,便锻刀铸剑,这是我的本分,与厨子做饭,裁缝制衣,皮匠鞣皮别无二致。既然死后是六道无常,行走六道、制衡人魔、调和阴阳,也该是职责所在。”
人们半晌说不出话,尤其是云戈。他对于水无君的态度十分复杂。他知道,父亲在死前一定清楚杀自己的人是谁。他走得十分安详,并不痛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官府那里,一面是念着云锏的名声,不敢随意抹黑——不然不是打了自己的脸?因而才未将死因归咎于六道无常,免得人们对云锏的为人心生怀疑。所以,过劳而亡的说法才传出来。
父亲在死前曾与水无君说过什么吗?当时的水无君,是否知道他还有这个儿子?而这个儿子,是与他父亲一样对伏松风待的名声充满敬意的。
六道无常与阴阳师降妖除魔,是职责所在。
厨子杀菜,屠户杀猪,杀手杀人,这也是“职责所在”吗?
所谓“致本心”又是何物?
答案逐渐上浮,呼之欲出,可那涟漪反复荡漾,却一点苗头也不冒出来,让一向稳重的他心里发痒。
“那我便更不会退缩了。”山海一字一顿,“大敌当前,除魔师岂有退缩之理。”
“你不是她的对手。”水无君说。
“你也不是,没人是。”施无弃抬起头,望着在血云间攒动的鬼面,“这非天灾,而是人祸。由人亲手制造的妖怪,人类也该负起责来。若都推诿给你们走无常,可太不像话了。”
水无君愣了一会,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没想到这些人比自己想的还要固执,还要……愚蠢。他难得重重地叹了口气,气息中似乎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
“此妖非人间的兵器所能制裁。”
“你是说封魔刃吗?”只是一瞬,黛鸾想到了同样需要它的莺月君,“可我们并没有那样的武器……”
“等等。”
微弱的记忆在山海的脑内一晃而过,他敏锐地捕捉回来。
“有一件事,我可能记不清了……但是我记得,与池梨他们在一起时,霜月君曾经露过面。也就是他将慕琬带过来的。那时候,我在和他们说话,但隐约记得……霜月君曾说过一句话,说您有一把……什么赝品?”
“啊,你这不是听得很全吗。”水无君又勉强笑了笑。
“无意冒犯。当时我的心思不在这儿,现如今突然想起来,颇有些在意。他说赝品,而您又有缘见过封魔刃,所以……”
水无君默默地点点头,并不否认。
“的确。六道之刃中,有一把,前身是封魔刃的仿品。”
“切血封喉?”
不仅黛鸾这么问,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毕竟那是一把寄寓修罗道的兵刃。
“不。”他抬起手上的锈剑,“是这把。”
他们感到一阵难以言表的震撼,呼吸都凝滞了。实在无法想象,他手中那把脆弱的、丑陋的剑胚子,究竟和大名鼎鼎的封魔刃有什么联系。论外观,论长短,它都毫无可比之处。
“现在不是了。它用的是稀世罕见的原料,你们大约不懂。我怎么打,都打不出封魔刃的感觉,于是还是熔掉了。直到我锻造了另外五把兵刃后,我想起来,还有这样一块料子。说起来有些暴殄天物,我将其他不错的晶石掺杂进去,改了剑模,没想到锻出来这么一把显露锈痕的东西。它也没有被好好捶打过,草草开刃了事。”
黛鸾凑上去看,发现被水无君捧在手里的这把断尘寰,并非真正的锈剑,只是上面显露出类似于锈迹的斑纹罢了。用手轻轻摸上去,光洁如玉。黛鸾的手感觉不到它的温度,不冷也不热,或许是因为它和人皮肤的温度是一致的。摸着它,只会有“触碰到了什么”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