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句不好听的,当年图南也是乘人之危,这租金几年你去打听打听,周围的都涨了几番,你桥东酒吧租金纹丝不动,还真以为是得人心呢。”林方水抱着胳膊打量他,“老谭也老了,折腾不动,正巧我们老板想找个宽敞的地方做私人会所,君子成人之美嘛。”
几个彪形大汉在门外踢踢散落四处的易拉罐,林方水相信,只要图南的人敢动手,他的人就会立刻冲进来,谁吃亏还不一定。
坐在对面看上去手无缚j-i之力的大学生动都没有动,他沉吟片刻,捏了捏鼻梁,“我不听这些,等合同拿过来我们再研究。”
第33章
桥东酒吧根本不赚钱,图南知道,北湖的人可比他生意做得大得去了,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他沉默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合同,这份租赁合同自然是以前请人专门草拟的,即使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书面上都还是光明磊落的。林方水也知道这些,好整以暇地耐心等他读完。
对方违约赔偿的金额是合理的,虽然这笔钱在如今看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图南生存的根基就有那么一些趋利避害的意味,他留着桥东酒吧,不是为了赚钱的。徐嵩沅想了很久它的存在意味着什么,他环顾那些布满细细划痕光照进来如同蛛网闪烁的落地窗,散发着劣质气味被划破露出肮脏海绵的吧台椅,他身边那些穿着过时夸张到有些可怕的小混混。他想,也许就跟图南初中那时候那个低矮老旧然而遗世独立的百草园一样,是他在人世间得以喘息的一角,他愿为此付出巨额代价。这笔代价,徐嵩沅也将为他继续付下去。
“我不同意。”他说。
不知道是喝的水里面还是吃的饭里面有什么东西,图南开始频繁地做梦,他之前睡眠时间短,因此通常没有梦,就是有,也被醒后等着他硬着头皮面对的j-i零狗碎冲撞粉碎。可是他现在开始切切实实做起梦来。
一会儿梦见他亲妈,一会儿像是悬浮在天花板的亡灵俯视从前的自己,一会儿又梦见徐嵩沅。
他亲妈据说年轻时颇为貌美,只是他记忆中总是哆哆嗦嗦像是泥水中曳着尾巴的老鼠,头发稀疏,神情憔悴。那梦显然不是那么愉快的事情。他梦见第一次穿裙子的事情,他那时候已经知道男女有别,甚至还有了一些不必要的羞耻心,只是哭喊着不要,他妈气喘吁吁站在门边,用尖利的食指指着外面,“要么穿上,要么光着出去。”
要么穿上,要么光着出去。
从前和如今有过什么分别么,如果有,恐怕也如同梦幻泡影,如露如电,转瞬之间,他还是回到了这里。
那些梦拖住他的脚步,让他哪怕没有拘束带,也走不出这个房间。
袁辙对新宠物的热情还没有消退,总是成堆成堆地带来许多裙子,有时候让图南怀疑到底他们两个谁才是对女装有特殊癖好的那一个。
他觉得无尽地困,像是要把自己溺死在梦境中,趴在枕头上有气无力看着袁辙捣鼓那些长长的裙裾,眼神冷漠。
袁辙揽过他,“姐姐,爸爸现在是关键时期,你不可以出去给他添麻烦,我陪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好吗?”
“什么时候放我走?”
袁辙笑笑,不说话。他挑起图南的一缕头发,“我觉得你还是长头发的时候好看。”
图南挑挑眉。
袁辙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第一次见到姐姐,才上小学……”
他在保姆的怀里读过牙仙,也读过市面上所有的童话,对于奇异事物本能地相信。在某个午后,穿着白裙的沉默的少女,蹲在花丛里,在他过去问你在这里做什么的时候鹿一样跑掉。他跟阿姨说我们家有个小姐姐,对方只是讳莫如深,突兀地打断他的话,说不要乱说,没有的事。
可是就是有的。
“我在童年有段时间一直坚信自己有什么特殊能力,看得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姐姐你。”
后来他才知道,很多东西,人们看到了也会装作看不到,比如自己犯下的愚蠢的错误。
他们一家坐在圆桌边吃饭,图南无声地经过,脚步在木地方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父亲和母亲垂着眼睛安静地咀嚼,像是平原上的羚羊。他默默地看着他们的脸,然后学习着这种沉默,内心却激荡不已。
袁辙如同魔怔了一般,沉迷于少女的幻梦中,她果真像一个幻梦,无声而稍纵即逝,那时候以为这个人只属于自己。
比起什么父亲的私生子那些污秽肮脏的传言,是幻觉,是美梦,是神迹显现。
“有意思吗?”图南仰倒,陷入松软的床上,像是只剩下一副伶仃的骨架,他看着袁辙,“你不是想上我吗,来啊?”
第34章
徐嵩沅把透明文件夹装裱的合同往桌上一放,沉吟了一阵,慢条斯理地说:“我记得有个法律条款叫买卖不破租赁。”他温和地笑了笑,“你可以让你们老板回去查一查。”
“什么不破什么?”林方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买卖房屋不能阻碍租赁合同的履行,并且,承租方是有优先购买权的。”他说,“我可以上法院起诉你们,侵犯我们的合法权益,申请买卖合同无效。”
林方水舌头打结,听了个半懂,只抓住了那句话的最后一个尾巴,“起诉?有本事你就告啊!”
徐嵩沅波澜不惊,“会的。”
他做了万全准备,断没有想过图南那边居然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