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飞声心中纷乱,他俯首去亲李莲花这张皱着眉的苦脸,胡乱也没个章法。
他脸上沾满了雨水,与往日的触感极为不同,这一片肌肤都是柔软冰凉的。闭眼的李莲花似有所感,他的眼皮动了一动,停着破碎雨露的睫毛颤了颤。笛飞声霎时停下了动作,十分紧张地去看他的动向,但这双眼睛终究没能睁开。
他的两道淡淡眉毛松开一点,从苦愁变成了一点无奈,呼吸已平复宁静许多。
笛飞声隐隐觉得自己好笑。
李莲花当年也是很万分无奈,却不知为何,到底还是答应了他。其实李莲花就算没有那么喜欢他也无妨,终归已经对他诸多纵容,只要别一心想着赴死,能一道走完人生归途,这已足够。
他将李莲花横抱起来,静静看着李莲花的睡颜。两人立在此处废墟砖瓦场,雨水浸透,衣摆沉沉,着实狼狈。
比起年轻狂妄的笛飞声想要的天下,他现在只要一个活着的李莲花,这总不贪心吧……
他跨出早已破碎的门槛,不远处横躺着许多人,这些人身上并无血迹,但都已尸身冰凉。他们只拦了笛飞声片刻,但这片刻之间,也足以容崔拂首钻空子了。
远处有一棵孤零零的树,只有车厢仍躲在树下,立在雨中,而替他们拉了车许多日子的马匹已经死去了,血水淌了一地,正默默洇入泥土中去。
笛飞声将李莲花暂靠放在车板前,他探入车厢里去。车厢之中有风,因为那窗纸破了许多小洞。他一双手在黑暗里慢慢地探,徐徐从车壁上拔出了几根钢针。
这几根针并不细如牛毛,反而是粗得像一截麦秆,三寸来长,正好适合破入骨肉中去。车壁未腐坏,看起来不像有剧毒。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想李莲花死得那么快。
这些人的路数很杂,或许是和金家有仇,或许是和崔拂首同流合污。笛飞声心里断断续续地估量,转头确认再三这里面已无异物,才把李莲花抱进来。
他把车帘放下,点起灯,搁在角落。好在那窗洞并非很多,因此火光仍然坚持着摇曳,并未熄灭。他挨着李莲花坐下来,将两人的湿衣脱下拧干。
李莲花的手上还嵌着不少碎石片,被他一握刀柄,更是血肉模糊。笛飞声顿了一顿,将他的手托至灯下,查看一番,又动手耐心地一一挑出。笛飞声握紧他的手,从那车厢的一叠匣子中找到了一点金疮药,细细洒在深红的伤口上,他一点一点地斟酌敷药,面色凝重。
李莲花实在冷得很,虽已昏昏沉沉,但他显然感觉得到痛苦,无意识地想把手抽出,却又做不到,整个人止不住地想蜷缩起来,又努力想往他身上靠。李莲花的外衣因方才滚爬一顿,已经脏得瞧不出颜色,但穿在里面的嬴珠甲仍然白得像在发光。笛飞声想了想,还是没给他脱干净,索性取出叠好的被褥来裹了便罢了。
车厢外风雨凄凄,灯终究还是灭了,冷清颜色取而代之,乌黑涂满了整个车厢。笛飞声没去管它,只是将李莲花挪到自己怀里。这长夜漫漫,李莲花不能全靠他的真力支撑,时好时坏,无声喘息,悲风白杨过之有损,只得徐徐图之。
待撑过一阵,寒毒消停了片刻,无声沉寂下来。笛飞声顿了一顿,缓缓放下怀中的李莲花,将他靠着车壁摆好身子,又将被褥细细掖好,才起身离开。
他拨开车帘,走出车厢。车外一片漆黑,仍有细雨,也不知现下是什么时间了。他一脚踏入雨地,水花溅起,令衣摆污痕点点,他毫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远处的一点动静。
崔拂首消失的方向,走出一个略瘦的人影——是碧烟。
笛飞声微微颔首,并无惊讶之色。那作好一切安排的人,还在车厢之中昏迷受苦。碧烟会出现在此处,无非是有了李莲花的暗示或授意。
或许碧烟本不是崔拂首的对手,但若是此时对付一个没有金露刀的毒发之人,绰绰有余。锦缠道为师,岂会带出一个无用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