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雷光惊叱而过。李莲花的面色在这光亮下映照得极为苍白疲惫,他已经挣脱不动,只能眼见那刀尖寸寸朝他逼迫而来。这刀尖越近,越发清楚明晰,上面甚至还雕镂一层细密的纹路,即便是它本身呈作淡金之色,此刻也冷冽得刺眼。
他心里平静得很,他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见,就像被刺骨的寒冰封死了,令他不懂得害怕恐惧了。
他忽然之间听见了门外雨声忽而铮铮,碎玉齐响。他听见背后的庙门轰然炸裂,所有的爆发只在一瞬之间,因此这声音比雷霆还要震耳,令他的耳朵忽然出现一阵冷冰冰的单调嗡鸣——他这下是真的听不见了。
但他瞬间松了一口气。
崔拂首正向逆风之处,对上笛飞声的掌风,无异是螳臂当车而已。他阻挡不成,连往后急退也来不及,整个人被掀飞出去,脊背狠狠撞上佛像,一口黑血吐出。佛像倾颓而倒,化作巨大碎石,那一片刀光也霎时消失无踪。
眼前是漫天碎石沙尘,簌簌砸在他身上,李莲花看不清,他全身冷得很,感觉像是凭空落了一场茫茫大雪。
这道极为强横的真力从庙外劈来,虽为无形,更有如实质,风雨为其让道逆转,偌大庙宇直接洞穿,瞬间落个崩塌坍圮。李莲花心中正胡乱地想,笛飞声如今的武功,已经是收放自如,他与崔拂首靠得这样近,崔拂首被击飞出去,他却仍能好端端地立在地面,那当真是很厉害……
李莲花原本被崔拂首抓住衣襟,现下被那一阵袭来的罡风推得不知东南西北,又一瞬间掉进温柔怀里,被有力的手臂揽住。他抬头看到笛飞声的眉头紧皱,心里还在思量方才的事情,觉得有趣得很……
笛飞声一手将李莲花搂得极紧,手背青筋浮起,半分也不肯松。若不是李莲花现下冷得毫无知觉,他定要喊疼。
他在山上时,已错过救李莲花一次,眼下这一局,他不过是慢了片刻,却又险些把李莲花的小命给丢了。
他正欲追杀崔拂首,只见李莲花晃悠悠朝他伸出一只手来。
这只手十分不利索,探了两次,才揪住了笛飞声的衣襟,他埋头在笛飞声胸口,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咳出一片鲜艳的血沫星子,也有些回呛到喉管中去,令他一时呼吸不能,衬着他脸色愈发惨白,一副垂死将绝之相。
笛飞声心中如沉石。他半抱着李莲花放下来,两人坐在这废墟之中,坐在无尽雨夜之中,衣衫冰凉浸透,血液滚烫流动。他容李莲花依偎在他胸口,见他眼中光亮徐徐失散,星火沉寂,了无生机。他忽然想起李莲花没有了武功,总是要靠临阵脱逃,但是他总是知道一切,他总是猜得对,总让人以为他游刃有余,因此……他很少在人前露出这种脆弱不堪的神情。李莲花活得很单薄,他不求着别人为他如何说如何做,长此以往,好像所有人都下意识觉得他一个人也可以负担所有。
即便平日里,他为李莲花愿意依靠自己而满足,但此刻宁愿自己不能得偿所愿。李莲花这一辈子都可以继续游刃有余,无病无灾,活够了进棺材也从从容容,这样才好……这样最好……
他静默,忽然觉得自己也有当善人的潜质……
他掌中运功,握住李莲花肩头,只觉真力正丝丝缕缕消失在李莲花身体之中,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不知何时才能生出水波。
其实三个人心里都明白,遗信虽未提及此药,但若是‘枯木逢春’真曾藏于锦缠道的玉佩之中,那另一半的玉佩也应当有一份,而且必定是被崔拂首拿走了,这样一来,什么事便也都说得通了。除了李莲花本人,碧烟和笛飞声是必要杀了崔拂首的。碧烟将玉佩携在腰际,无非是为了让崔拂首来追。
但崔拂首没去,他下山暗伏多日,只是想要伺机杀了李莲花。
不过是吐纳须臾之间,笛飞声却觉得时间过了很久,血流奔涌,丹田骤痛。他很少为什么事情生气愤怒过,世间纷呈之事,从来于他不过浮云。眼下明明有机会,却不能杀了这等三番两次伤及李莲花的卑劣鼠辈。崔拂首此时逃开十丈之距,他只要上前一招足以,一招……崔拂首必死。
但是一息一差……李莲花也可能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