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名好累不起了
康之觉得生气,心中水波旋转,拖着怒火下沉,他被拽到深海的漩涡里,被刺骨的幽暗吞噬了。他站起来,面上没挂一丝表情,眉头都平整。
陈广平一把握住康之的手腕,“您要做什么?”
“找詹家致聊聊。”
“康老师,这样不好吗?”
康之垂眼看陈广平,他戴一副眼镜,眼镜方正,镜片上倒出几步外的窗户,窗户里有破碎的天空,康之隔着景隔着凹透镜,看到陈广平复杂的眼神。他忽然想明白了,陈广平也许是出于愧疚才把阿惑的身份证拿给自己看,把詹家致的计划都倒出来,但是詹家致真的猜不到陈广平会说吗?也许他就是想让陈广平给自己下最后的通牒。他要康之自己服软。
这样不好吗?
让阿惑以一个体面的身份出现在公众面前,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生物学家康之的爱人,还知道他无私伟大,以后但凡技术普及,康之和吴明惑都值得感恩;早一点公布,那些还没植入子房的、子房还没成熟的流浪人员就不用承受死亡的风险,他们不知道自己被抓来研究所干什么,以后也未必能出去,但他们能逃脱无意义的牺牲,他们至少还可以活着;等研究所暴露于公众的监督,这里的秩序也会恢复成正常社会的秩序,没有专治,没有自以为是的裁判者,生命和自由都被尊重,人与人平等。
抹掉不光彩的过去,研究所承载了人类生命传承的第二种可行性,它会被记入史册,而康之是传奇的书写者。
有什么不好的?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在陈广平乞求的注视中,康之不断劝说自己。
天花板上的中央空调轰鸣不断,时间像被冷风冻住,康之辨出钟表指针走动的声音,不过嘀嗒几下,他却好像挣扎了几个世纪,整颗心被浓厚的硝烟和尘土包裹——心很重,跳动也难。
康之拨开陈广平的手,按他的肩膀,“只是聊聊,我心里有数。”
陈广平的肩膀塌了,低头喃喃说对不起。康博士很少往外泄露情绪,所以陈广平总要琢磨他想要什么、他在想什么,他与康之对视,谁都没说话,他却看到康之的纠结,在那份纠结里,陈广平看不到自己的想法,他只是黑色瞳孔里一道镜片的反光。康之说心里有数,陈广平不知道他做出怎样的决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他做什么决定,康之的眼神太苦了,苦得让陈广平胸中酸胀。他是一个小人物,被康之的爱恨主宰,情绪都不能自主。
康之敲所长办公室的门,听到詹家致说进来,手握上门把。
他手心里原本干燥,碰到冰凉的金属,汗骤然下落,门把上沾了水,滑脱掌握。
他觉得过不去,谈纯柯的死于他是一道坎,他迈不过去,那以后的千万道槛,康之也都迈不过去。手与金属一瞬间的分离让康之觉得释然,他不迈了,也不劝自己了——所有死亡都不能被掩盖,光明和未来应该来得堂堂正正。
康之在门前站了几秒,做了全新的决定。
詹家致对康之的到来丝毫不感到意外,他笑着问:“陈广平告诉你了?”
康之点头,他说可以用吴明惑来公布,但吴明惑必须留在自己的公寓,毛徽不能插手以后所有的检查,关于手术的所有决定都由康之自己一个人做。
“就这些?”
“我不想和毛徽平起平坐。”康之弯起嘴角,“这不太合适。”
詹家致开怀大笑,然后满口答应。
詹家致告诉康之,只要他好好干,权力财富名望都会属于他。康之陪詹家致笑,好像真的学会了与俗世妥协。
康之临走时,詹家致还不忘嘱咐他在研讨会上好好说话,他许诺341不会离开康之的公寓,还保证康之从京城回来就可以升职。
这年臻市入梅入得格外晚,六月末了,雨水还不来。
阿惑拿喷壶给桂树浇水,浇到一半,动作忽然顿住,急急忙忙对客厅喊康之来。
康之接过喷壶,问:“怎么了?”
“他他他他他动了!他踢我了。”阿惑手按在肚子上,眼睛睁得很大,一会儿低头看看肚子,一会儿抬头看看康之,比夏夜的小虫还要兴奋。
“二十周也该动了。这里吗?”康之把手覆在阿惑手背上,插过指缝碰到凸起的肚子。
“竟然只动了一下。真可惜。”
“可惜什么?”
“你都没看到。”
康之笑了笑,大手在阿惑凸起小腹上一通乱揉,“有什么可惜的……”
话音未落,宝宝又动一下。
康之也惊了,那小小的一脚隔了一层肚皮踹到康之手心,让他心脏震得厉害。
阿惑眼睛弯起来,笑盈盈地看康之露出惊喜的表情,“现在不可惜了。”
阿惑肚子一点点大起来,只能侧身睡,康之让他背靠自己胸口,手按在后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后天我要去京城开一个研讨会,可能一周回,也可能两周。明天我给你做一个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