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斯·玛尔梅躺在床上,她鼻息微弱,仿佛只能搅动生命最为遥远的边缘,一片纤小的树叶,一根黑色的羽毛,或者仅仅是一根纤细的白色发丝。
她的眼睛穿过窗户看着外面那棵还未长出新叶的槭树。
她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槭树的影子刚刚还在西侧,现在已经转到了东方。她曾经无数次看着它的影子从一侧转到另一侧。
她又看见了那些像闪电一样迅速掠过的人影,那褐色卷发的女孩,那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她又看见了白瓷盆里粉红色的水流和被水流推动转了半圈的油画刀。
八十二年前的一天,像今天这样的一天,她诞生了。光阴流逝得多么快啊。
就在这一天,她忽然看见了自己整个的一生。
她俯下身看着自己的身躯,那些干瘪的皮肤、松弛的皱纹、皮肤下脆弱的血管,这些弹簧、齿轮和线圈支撑了她八十二年,不知不觉嗡嗡运转,伸展又收缩。而现在这架机器终于要休息了,它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没有力气消化食物,没有力气去憎恨或者感激。
她现在已经没有踮着脚尖在山坡上奔跑的愿望,或者用自己的手指描绘美景的愿望。一切都将了结。
她叹了一口气,最后一口气,像枯叶轻轻滑落树枝的回声。
她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渴望,仿佛心里下了一场大雪,变得白茫茫一片。
而在那层松软的雪上,她感到自己沉重的身躯变得轻盈起来,那些弹簧、齿轮和线圈纷纷从身躯上散落,而其他部分仍在徐徐升高,悬在树梢之上。继续上升,犹如清晨草木的露水化为薄雾穿过空间。
她慢慢升起,没有阻拦,逐渐分解,准备凝结成雨水,渗入土地,培育种子。
“这就是死。”她想,“这就是天堂。我来了。”
她合上了眼睛。
蕾妮·霍斯塔托娃医生在检查后宣布了康斯坦斯·玛尔梅的死亡。房间里的人都显得有些不自
在,他们互相低声说了几句话,表示要执行女画家的临终遗嘱,然后便各自离去。在蕾妮的要求下,安娜最先离开,紧接着是林侬父子和赫伯特·沃恩施泰因。
朱利安和斯蒂芬留下给女医生和尼古拉帮忙。
过了一会儿,蕾妮把他们两个叫到身边,说:“你们不用帮我,有尼古拉就够了。我想让你们去看看赫伯特。”她的神情有些焦虑。
“他怎么了?”斯蒂芬问。
“赫伯特刚才离开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样子非常的……不好。我担心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
“沃恩施泰因先生看上去并不是很情绪化的人。”朱利安说。